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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第二十章悄立雁门绝壁无余字(2/2)

金庸/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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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道:“乔大爷,你好!”她向乔峰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乔大爷,我…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五夜,我只怕你不能来。你…你果然来了,谢谢老天爷保●,你终于安好无恙。”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允了喜悦安之情,乔峰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心中一动,问道:“你怎地在这里等了我五五夜?我…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阿朱慢慢抬起头来,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更是脸飞红,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到了树后。

乔峰叫道:“喂,阿朱,阿朱,你干什么?”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跳,过了良久,才从树后出来,脸上仍是颇有羞涩之意,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乔峰见她神奇异,道:“阿朱,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好了。咱俩是患难之,同生共死过来的,还能有什么顾忌?”阿朱脸上又是一红,道:“没有。”乔峰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光,只见她容虽甚憔悴,但苍白的脸蛋上隐隐泛出淡红,已非当身受重伤时的灰败之,再伸指去搭她脉搏。阿朱的手腕碰到了他的手指,忽地全身一震。乔峰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舒服么?”阿朱脸上又是一红,忙道:“不是,没…没有。”乔峰按她脉搏,但觉跳动平稳,舒畅有力,赞道:“薛神医妙手回,果真乐不虚传。”阿朱道:“幸得你的好朋友白世镜长老,答允传他七招‘丝擒拿手’,薛神医才给我治伤。更要紧的是,他们要查问那位黑衣先生的下落,倘若我就此死了,仪仗队疔就什么也问不到了。我伤势稍稍好得一点,每天总有七八个人来盘问我:‘乔峰这恶贼是你什么人?’这些事我本来不知道,但我老实回答不知,他们硬指我说谎,又说不给我饭吃啦,要用刑啦,恐吓了一大套。于是我偷给他们捏造故事,那位黑衣先生的事编得最是荒唐,今天说他是来自昆仑山的,明天又说他曾经在东海学艺,跟他们胡说八道,当真有趣不过。”说到这里,回想到那些子中信口开河,作了不少当世成名的英雄豪杰,兀自心有余次,脸上笑容如花初绽。

乔峰微笑道:“他们信不信呢?”阿朱道:“有的相信,有的却不信,大多数是将信将疑。我猜到他们谁也不知那位黑衣先生的来历,无人能指证我说得不对,于是我的故事就越编越希奇古怪,好教他们疑神疑鬼,心惊跳。”乔峰叹道:“这位黑衣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亦不知。只怕听了你的信口胡说,我也会将信将疑。”阿朱奇道:“你也不认得他么?那么他怎么竟会甘冒奇险,从龙潭虎之中将你救了出来?嗯,救人危难的大侠,本来就是这样的。”乔峰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该当向谁报仇,也不知向谁报恩,不知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乔峰啊乔峰,你当真枉自为人了。”阿朱见他神凄苦,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安他道:“乔大爷,你又何须自苦?种种事端,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那就好了。”乔峰道:“我便是自己问心有愧,这才难过。那在杏子林中,我弹刀立誓,决不杀一个汉人,可是…可是…。”阿朱道:“聚贤庄上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你围攻,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乔峰道:“这话也说得是。”他本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一时悲凉触,过得一时,便也撇在一旁,说道:“智光禅师和赵钱孙都说这石壁上写得有字,却不知是给谁凿去了。”阿朱道:“是啊,我猜想你定会到雁门关外,来看这石壁上的留字,因此一险境,就到这里来等你。”乔峰问道:“你如何险,又是白长老救你的么?”阿朱微笑道:“那可不是了。你记得我曾经扮过少林寺的和尚,是不是?连他们的师兄弟也认不出来。”乔峰道:“不错,你这门顽皮的本事当真不错。”阿朱道:“那我的伤势大好了,薛神医说道不用再加医治,只须休养七八天,便能复元。我编造那些故事,渐渐破绽越来赵多,编得也有些腻了,又记挂着你,于是这天晚上,我乔装改扮了一个人。”乔峰道:“又扮人?却扮了谁?”阿朱道:“我扮作薛神医。”乔峰微微一惊,道:“你扮薛神医,那怎么扮得?”阿朱道:“他天天跟我见面,说话最多,他的模样神态我看得最,而且中有他时常跟我单独在一起。那天晚上我假装晕倒,他来给我搭脉,我反手一扣,就抓住了他的脉门。他动弹不得,只好由我摆布。”乔峰不好笑,心想;“这薛神医只顾治病,哪想到这小鬼头有诈。”阿朱道:“我点了他的道,除下他的衣衫鞋袜。我的点功夫不高明,生怕他自己冲开道,于是撕了被单,再将他手脚都绑了起来,放在上,用被子盖住了他,有人从窗外看见,只道我在蒙头大睡,谁也不会疑心。我穿上他的衣衫鞋帽,在脸上堆起皱纹,便有七分像了,只是缺一把胡子。”乔峰道:“嗯,薛神医的胡子半黑半白,倒不容易假造。”阿朱道:“假造的不像,终究是用真的好。”乔峰奇道:“用真的?”阿朱道:“是啊,用真的。我从他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刀,将他的胡子剃了下来,一都黏在我脸上,颜模样,没半点不对。薛神医心里定是气得要命,可是他有什么法子”他治我伤势,非出本心。我剃他胡子,也算不得是恩将仇报。何况他剃了胡子之后,似乎年轻了十多岁,相貌英俊得多了。”说到这里,两人相对大笑。

阿朱笑着续道:“我扮了薛神医,大模大样的走出聚贤庄,当然谁也不敢问什么话,我叫人备了马,取了银子,这就走啦。离庄三十里,我扯去胡子,变成个年轻小伙子。那些人总得到第二天早晨,才会发觉。可是我一路上改装,他们自是寻我不着。”乔峰鼓掌道:“妙极!妙极!”突然之间,想起在少林寺菩提院的铜镜之中,曾见到自己背影,当时心中一呆,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安,这时听她说了改装险之事,又忽起这不安之,而且比之当在少林寺时更加强烈,沉道:“你转过身来,给我瞧瞧。”阿朱不明他用意,依言转身。

乔峰凝思半晌,除下外衣,给她披在身上。

阿朱脸上一红,眼温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冷。”乔峰见她披了自己外衣,登时心中雪亮,手掌一翻,抓住了她手腕,厉声道:“原来是你!你受了何人指使,快快说来。”阿朱吃了一惊,颤声道:“乔大爷,什么事啊?”乔峰道:“你曾经假扮过我,冒充过我,是不是?”原来这时他恍然想起,那在无锡赶去相救丐帮众兄弟,在道上曾见到一人的背影,当时未曾在意,直到在菩提院钢镜中见到自己背影,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人的背影和自己直是一般无异,那股不安之,便由此而起,然而心念模糊,浑不知为了何事。

他那赶去相救丐帮群雄,到达之时,众人已然险,人人都说不永之前曾和他相见。他虽矢口不认,众人却无一肯信。当时莫名其妙,相信除了有人冒充自己之外,更无别种原因。可是要冒充自己,连常相见的白世镜、吴长老等都认不出来,那是谈何容易?此刻一见到阿朱披了自己外衣的背影,前后一加印证,登时恍然。虽然此时阿朱身上未有棉花垫,这瘦小娇怯的背影和他魁梧奇伟的模样大不相同,但要能冒充自己而瞒过丐帮群豪,天下除她之外,更能有谁?

阿朱却毫不惊惶,格格一笑,说道:“好吧,我只好招认了。”便将自己如何乔装他的形貌、以解药救了丐帮群豪之事说了。

乔峰放开她手腕,厉声道:“你假装我去救人,有甚么用意?”阿朱甚是惊奇,说道:“我只是开开玩笑。你从西夏人手里救了我和阿碧,我两个都好生。我又见那些叫化子待你这样不好,心想乔装了你,去解了他们身上所中之毒,让他们心下惭愧,也是好的。”叹了口气,又道:“哪知他们在聚贤庄上,仍然对你这般狠毒,全不记得旧的恩义。”乔峰脸越来越是严峻,咬牙道:“那么你为何冒充了我去杀我父母?为何混入少林寺去杀我师父?”阿朱跳了起来,叫道:“哪有此事?谁说是我杀了你父母?杀了你师父””乔峰道:“我师父给人击伤,他一见我之后,便说是我下的毒手,难道还不是你么?”他说到这里,右掌微微抬起,脸上布了杀气,只要她对答稍有不善,这一掌落将下去,便有十个阿朱,也登时毙了。

阿朱见他脸杀气,目光中尽是怒火,心中十分害怕,不自的退了两步。只要再退两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乔峰厉声道:“站着,别动!”阿朱吓得泪水点点从颊边滚下,颤声道:“我没…杀你父母,没…没杀你师父。你师父这么大…大的本事,我怎能杀得了他?”她最后这两句话极是有力,乔峰一听,心中一凛,立时知道是错怪了他,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出,抓住她肩头,拉着她靠近山壁,免得她失足掉下深谷,说道:“不错,我师父不是你杀的。”他师父玄苦大师是玄慈、玄寂、玄难诸高僧的师兄弟,武功造诣,已达当世第一境界。他所以逝世,并非中毒,更非受了兵刃暗器之伤,乃是被极厉害的掌力震碎脏腑。阿朱小小年纪,怎能有这般深厚的内力?倘若她内力能震死玄苦大师,那么玄慈这一记大金刚掌,也放不会震得她九死一生了。

阿朱破涕为笑,拍了扫口,说道:“你险些儿吓死了我,你这人说话也太没道理,要是我有本事杀你师父,在聚贤庄上还不助你大杀那些坏蛋么?”乔峰见她轻嗔薄怒,心下歉然,说道:“这些子来,我神思不定,胡言语,姑娘莫怪。”阿朱笑道:’谁来怪你啊?要是我怪你,我就不跟你说话了。”随即收起笑容,柔声道:“乔大爷,不管你对我怎样,我这一生一世,永远不会怪你的。”乔峰摇摇头,淡然道:“我虽然救过你,那也不必放在心上。”皱起眉头,呆呆出神,忽问:“阿朱,你这乔装易容之术,是谁传给你的?你师父是不是另有弟子?”阿朱摇头道:“没人教的。我从小喜扮作别人样子玩儿,越是学得多,便能扮得像,这哪里有什么师父?难道玩儿也要拜师父么?”乔峰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奇怪了,世上居然另有一人,和我相貌十分相像,以致我师父误认是我。”阿朱道:“既然有此线索,那便容易了。咱们去找到这个人来,拷打问他便是。”乔峰道:“不错,只是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到这个人,实在艰难之极。多半他也跟你一样,也有乔装易容的好本事。”他走近山壁,凝视石壁上的斧凿痕迹,想探索原来刻在石上的到底是些什么字,但左看右瞧,一个字也辨认不出,说道:“我要去找智光大师,向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不查明此事,寝食难安。”阿朱道:“就怕他不肯说。”乔峰道:“他多半不肯说,便硬软求,总是要他说了,我才罢休。”阿朱沉道:“智光大师好像很硬气,很不怕死,硬,只怕都不管用。还是…”乔峰点头道:“不错,还是去问赵钱孙的好。嗯,这赵钱孙多半也是宁死不屈,但要对付他,我倒有法子。”他说到这里,向身旁的深渊望了一眼,道:“我想下去瞧瞧。”阿朱吓了一跳,向那云封雾绕的谷口瞧了两眼,走远了几步,生怕一不小心便摔了下去,说道:“不,不!你千万别下去。下去有什么好瞧的?”乔峰道:“我到底是汉人还是契丹人,这件事始终在我心头盘旋不休。我要下去查个明白,看看那个契丹人的尸体。”阿朱道:“那个摔下去的已有三十年了,早只剩下几白骨,还能看到什么?”乔峰道:“我便是要去瞧瞧他的白骨。我想,他如果真是我亲生父亲,便得将他尸骨捡上来,好好安葬。”阿朱尖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仁慈侠义,怎能是残暴恶毒的契丹人后裔。”乔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天一晚,明天这时候我还没上来,你便不用等了。”阿朱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乔大爷,你别下去!”乔峰心肠甚硬,丝毫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说道:“聚贤庄上这许多英雄好汉都打我不死。难道这区区山谷,便能要了我的命么?”阿朱想不出什么话来劝阻,只得道:“下面说不定有很多毒蛇、毒虫,或者是什么凶恶的怪物。”乔峰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要是有怪物,那最好不过了,我捉了来给你玩儿。”他向谷口四周眺望,要找一处勉强可以下足的山崖,盘旋下谷。

便在这时,忽听得东北角上隐隐有马蹄之声,向南驰来,听声音总有二十余骑。乔峰当即快步绕过山坡,向马蹄声来处望去。他身在高处,只见这二十余骑一的黄衣黄甲,都是大宋官兵,排成一列,沿着下面高坡的山道奔来。

乔峰看清楚了来人,也不以为意,只是他和阿朱处身所在,正是从外进关的要道,当年中原群雄择定于此处伏击契丹武士,便是为此。心想此处是边防险地,大宋官兵见到面生之人在此逗留,多半要盘查诘问,还是避开了,免得麻烦。回到原处,拉着阿朱往大石后一躲,道:“是大宋官兵!”过不多时,那二十余骑官兵驰上岭来。乔峰躲在山石之后,已见到为首的一个军官,不颇有触:“当年汪帮主、智光大师、赵钱孙等人,多半也是在这块大石之后埋伏,如此瞧着契丹众武士驰上岭来。今峰岩依然,当年宋辽双方的武士,却大都化作白骨了。”正自出神,忽听得两声小孩的哭叫,乔峰大吃一惊,如入梦境:“怎么又有了小孩?”跟着又听得几个妇女的尖叫声音。

他伸首外张,看清楚了那些大宋官兵,每人马上大都还掳掠了一个妇女,所有妇孺都穿着契丹牧人的装束。好几个大宋官兵伸手在契丹女子身上摸索抓捏,猥亵丑恶,不堪人目。有些女子抗拒支撑,便立遭官兵喝骂殴击。乔峰看得出奇,不明所以。见这些人从大石旁经过,径向雁门关驰去。

阿朱问道:“乔大爷,他们干什么?”乔峰摇了摇头,心想:“边关的守军怎地如此荒唐?”阿朱又道:“这种官兵就像盗贼一般。”跟着岭道上又来了三十余名官兵,驱赶着数百头牛羊和十余名契丹妇女,只听得一名军官道:“这一次打草谷,收成不怎么好,大帅会不会发脾气?”另一名军官道:“辽狗的牛羊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女子中,有两三个相貌不差,陪大帅快活快活,他脾气就好了。”第一个军官道:“三十几个女人,大伙儿不够分的,明儿辛苦一天,再去抢些来。”一个士兵笑道:’辽狗得到风声,早就逃得清光啦,再要打草谷,须得等两三个月。”乔峰听到这里,不由得怒气填,心想这些官兵的行径,比之最凶恶的下三滥资贼更有不如。

突然之间,一个契丹妇女怀中抱着的婴儿大声哭了起来。那契丹女子伸手推开一名大宋军官的手,转头去哄啼哭的孩子。那军官大怒,抓起那孩子摔在地下,跟着纵马而前,马蹄踏在孩儿身上,登时踩得他肚破肠。那契丹女子吓得呆了,哭也哭不出声来。众官兵哈哈大笑,蜂拥而过。

乔峰一生中见过不少残暴凶狠之事,但这般公然以残杀婴孩为乐,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气愤之极,当下却不发作,要瞧个究竟再说。

这一群官兵过去,又有十余名官兵呼啸而来。这些大宋官兵也都乘马,手中高举长矛,矛头上大都刺着一个血模糊的首级,马后系着长绳,缚了五个契丹男子。乔峰瞧那些契丹人的装束,都是寻常牧人,有两个年纪甚老,白发苍然,另外三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心下了然,这些大宋官兵出去掳掠,壮年的契丹牧人都逃走了,却将妇孺老弱捉了来。

只听得一个军官笑道:“斩得十四具首级,活捉辽狗五名,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升官一级,赏银一百两,那是有的。”另一人道:“老高,这里西去五十里,有个契丹人市集,你敢不敢去打草谷?”那老高道:“有什么不敢?你欺我新来么?老子新来,正要多立边功。”说话之间,一行人已驰到大石左近。

一个契丹老汉看到地下的童尸,突然大叫起来,扑过去抱住了童尸,不住亲吻,悲声叫嚷。乔峰虽不懂他言语,见了他这神情,料想被马踩死的这个孩子是他亲人。拉着那老汉的小卒不住扯绳,催他快走。那契丹老汉怒发如狂,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了一惊,挥刀向他疾砍。契丹老汉用力一扯,将他从马上拉了下来,张口往他颈中咬去,便在这时,另一名大宋军官从马上一刀砍了下来,狠狠砍在那老汉背上,跟着俯身抓住他后领,将他拉开,摔在地下的小卒方得爬起。这小卒气恼已极,挥刀又在那契丹老汉身上砍了几刀。那老汉摇晃了几下,竟不跌倒。众官兵或举长矛,或提马刀,团团围在他的身周。

那老汉转向北方,解开了上身衣衫,立身子,突然高声叫号起来,声音悲凉,有若狼嗥,一时之间,众军官脸上都现惊惧之

乔峰心下悚然,蓦地里似觉和这契丹老汉心灵相通,这几下垂死时的狼嗥之声,自己也曾叫过。那是在聚贤庄上,他身上接连中刀中,又见单正刀刺来,自知将死,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忍不住纵声便如野兽般的狂叫。

这时听了这几声呼号,心中油然而起亲近之意,更不多想,飞身便从大石之后跃出,抓起那些大宋官兵,一个个都投下崖去。乔峰打得兴发,连他们乘坐的马匹也都一掌一匹,推入深谷,人号马嘶,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阿朱和那四个契丹人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乔峰杀尽十余名官兵,纵声长啸,声震山谷,见那身中数刀的契丹老汉兀自直立不倒,心中敬他是个好汉,走到他身前,只见他膛袒,对正北方,却已气绝身死。乔峰向他口一看,“啊”的一声惊呼,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摆摆,几摔倒。

阿朱大惊,叫道:“乔大爷,你…你…你怎么了?”只听得嗤嗤嗤几声响过,乔峰撕开自己前衣衫,出长葺葺的膛来。

阿朱一看,见他口刺着花纹,乃是青郁郁的一个狼头,张口牙,状貌凶恶;再看那契丹老汉时,见他口也是刺着一个狼头,形状神姿,和乔峰口的狼头一模一样。

忽听得那四个契丹人齐声呼叫起来。

乔峰自两三岁时初识人事,便见到自己口刺着这个青狼之首,他因从小见到,自是丝毫不以为异。后来年纪大了,向父母问起,乔三槐夫妇都说图形美观,称赞一番,却没说来历。北宋年间,人身刺花甚是寻常,甚至有全身自颈至脚遍体刺花的。大宋系承继后周柴氏的江山。后周开国皇帝郭威,颈中便刺有一雀,因此人称“郭雀儿”当时身上刺花,蔚为风尚,丐帮众兄弟中,身上刺花的十有八九,是以乔峰从无半点疑心。但这时见那死去的契丹老汉口青狼,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自是不胜骇异。

四个契丹人围到他身边,叽哩咕噜的说话,不住的指他口狼头。乔峰不懂他们说话,茫然相对,一个老汉忽地解开自己衣衫,口,竟也是刺着这么一个狼头。三个少年各解衣衫,口也均有狼头刺花。

一霎时之间,乔峰终于千真万确的知道,自己确是契丹人。这口的狼头定是他们部族的记号,想是从小便人人刺上。他自来痛心疾首的憎恨契丹人。知道他们暴卑鄙,不守信义,知道他们惯杀汉人,无恶不作,这时候却要他不得不自认是禽兽一般的契丹人,心中实是苦恼之极。

他呆呆的怔了半响,突然间大叫一声,向山野间狂奔而去。

阿朱叫道:“乔大爷,乔大爷!”随后跟去。

阿朱直追出十余里,才见他抱头坐在一株大树之下,脸铁青,额头一大的青筋凸了出来。阿朱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坐。

乔峰身子一缩,说道:“我是猪狗也不如的契丹胡虏,自今而后,你不用再见我了。”阿朱和所有汉人一般,本来也是痛恨契丹人入骨,但乔峰在她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别说他只是契丹人,便是魔鬼猛兽,她也不愿离之而去,心想:“他这时心中难受,须得对他好好劝解。”柔声道:“汉人中有好人坏人,契丹人中,自然也有好人坏人。乔大爷,你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阿朱的命是你救的,你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我全无分别。”乔峰冷冷的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我救你命,非出本心,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此事一笔勾销,你快快去吧。”阿朱心中惶急,寻思:“他既知自己确是契丹胡虏,说不定便回归漠北,从此不踏入中土一步。”一时情不自,站起身来,说道:“乔大爷,你若撇下我而去,我便跳入这山谷之中。阿朱说得出做得到,你是契丹的英雄好汉,瞧不起我这低三下四的丫环人,我还不如自己死了的好。”乔峰听她说得十分诚恳,心下动,他只道自己既是胡虏,普天下的汉人自是个个避苦蛇蝎,想不到阿朱对待自己仍是一般无异,不伸手拉住她手掌,柔声道:“阿朱,你是慕容公子的丫环,又不是我的丫环,我…我怎会瞧不起你?”阿朱道:“我不用你可怜,你心中瞧不起我,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好话。”她学着乔峰说这几句话,语音声调,无一不像,眼光中是顽皮的神

乔峰哈哈大笑,他于失意潦倒之际,得有这样一位聪明伶俐的少女说笑解,不由得烦恼大消。

阿朱忽然正道:“乔大爷,我服侍慕容公子,并不是卖身给他的。只因我从小没了爹娘,落在外,有一受人欺凌,慕容老爷见到了,救了我回家。我孤苦无依,便做了他家的丫环。其实慕容公子也并不真当我是丫环,他还买了几个丫环服侍我呢。阿碧妹子也是一般,只不过她是她爹爹送她到燕子坞慕容老爷家里来避难的。慕容老爷和夫人当年曾说,哪一天我和阿碧想离开燕子坞,他慕容家喜喜的给我们送行…”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原来当年慕容夫人说的是:“哪一天阿朱、阿碧这两个小妮子有了归宿,我们慕容家全副嫁妆、花轿吹打送她们出门,就跟嫁女儿没半点分别。”顿了一顿,又对乔峰道:“今后我服侍你,做你的丫环,慕容公子决不会见怪。”乔峰双手连摇,道:“不,不!我是个胡人蛮夷,怎能用什么丫环?你在江南富贵人家住得惯了,跟着我漂泊吃苦,有什么好处?你瞧我这等野汉子,也配受你服侍么?”阿朱嫣然一笑,道:“这样吧,我算是给你掳掠来的奴仆,你高兴时向我笑笑,不开心时便打我骂我,好不好呢””乔峰微笑道:“我一拳打下来,只怕登时便将你打死了。”阿朱道:“当然你只轻轻的打,可不能出手太重。”乔峰哈哈一笑,说道:“轻轻的打,不如不打。我也不想要什么奴仆。”阿朱道:“你是契丹的大英雄,掳掠几个汉人女子做奴仆,有什么不可?你瞧那些大宋官兵,不也是掳掠了许多契丹人吗?”乔峰默然不语。阿朱见他眉头深皱,眼极是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快。

过了一会,乔峰缓缓的道:“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凶恶残暴,害汉人,但今亲眼见到大宋官兵残杀契丹的老弱妇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从今而后,不再以契丹人为,也不以大宋为荣。”阿朱听他如此说,知他已解开了心中这个郁结,很是喜,道:“我早说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乔峰瞧着左首的深谷,神驰当年,说道:“阿朱,我爹爹妈妈被这些汉人无辜害死,此仇非报不可。”阿朱点了点头,心下隐隐到害怕。她知道这轻描淡写的“此仇非报不可”六字之中,势必包含着无数的恶斗、鲜血和命。

乔峰指着深谷,说道:“当年我妈妈给他们杀了,我爹爹痛不生,就从那边的岩石之旁,跃入深谷。他人在半空,不舍得我陪他丧生,又将我抛了上来,乔峰方有今。阿朱,我爹爹我极深,是么?”阿朱眼中含泪,道:“是。”乔峰道:“我父母这血海深仇,岂可不报?我从前不知,竟然以敌为友,那已是不孝之极,今如再不去杀了害我父母的正凶,乔某何颜生于天地之间?他们所说的那‘带头大哥’,到底是谁?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有他署名,智光和尚却将所署名字撕下来入肚里。这个‘带头大哥’显是尚在人世,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他自问自答,苦苦思索,明知阿朱并不能助他找到大仇,但有一个人在身边听他说话,自然而然的减却不少烦恼。他又道:“这个带头大哥既能率领中土豪杰,自是个武功既高、声望又隆的人物。他信中语气,跟汪帮主情大非寻常,他称汪帮主为兄,年纪比汪帮主小些,比我当然要大得多。这样一位人物,应当并不难找,嗯,看过那封信的,有智光和尚、丐帮的徐长老和马夫人、铁面判官单正。那个赵钱孙,自也知道他是谁。赵钱孙已告知他师妹谭婆,想来谭婆也不会瞒她丈夫。智光和尚与赵钱孙,都是害死我父母的帮凶,那当然是要杀的,这个***‘带头大哥’,哼,我…我要杀他全家,自老至少,犬不留!”阿朱打了个寒噤,本想说:“你杀了那带头的恶人,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吧。”但这几句话到得口边,却不敢吐出来,只觉得乔峰神威凛凛,对之不敢悄有拂逆。

乔峰又道:“智光和尚四海云游,赵钱孙漂泊无定,要找这两个人甚是不易。那铁面判官单正并未参与害我父母之役,我已杀了他两个儿子,他小儿子也是因我而死,那就不必再去找他了。阿朱,咱们找丐帮的徐长老去。”阿朱听到他说“咱们”二字,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便是答应携她同行了,嫣然一笑,心想:“便是到天崖海角,我也和你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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