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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歌唱,你唱出了希望。多少次散场,你忘记了忧伤。你知道现在已经散场,在黑漆漆的晚上。现在已经散场,在陌生的地方。歌,人人都喜唱。唱,美好的
光。散,就将散场。歌,就在你身旁…忘了吧,让我们尽情地唱。忘了吧,是否散场。忘了吧,过去的悲伤…记住,明天还会有明天的
光…”他走到高包后边的槽子地里,整整坐了一夜。那是块老草地。现在割头茬草,早了点。但也不是就不能割。马拉割晒机都拉到地头了。那长长的铁连杆,斜支在草坡上。
他想他可以走了…
第二天,他想去跟大伙儿一起割草最后一趟。可惜太早了点。否则,那地里黑绿的草中间便会开
一层鲜紫鲜紫的小花。有马拉割晒机割草,是所有的活里,叫谢平最难忘的:人们在草地里,成散兵线,互相间隔一两米,站成一个很大的封闭起来的椭圆。每人手里都得拿件工具,或者羊角耙,或者三齿钉耙,或者长把扇镰。有的干脆只拿
树
或工具把。只待割晒机被马拉着从自己跟前过,那一米六七宽的割剪,剪下一片清香的草,就赶紧把倒在自己那一两米地段里的草挑拢到一堆。得赶紧。因为第二辆、第三辆…割晒机紧跟着喀嚓喀嚓剪过来了…往年,干这活,是最热闹不过的了。以畜牧为主的骆驼圈子,一年四季,活都分散在四角。惟有这割草,男女老小能聚到一块地里来。天还不太热。冬天却已经远远地离去。风从阿衣敦格尔台地那边吹来,带着雪峰上的凉
快意,又越发叫脚底下那片绿金般的草地香得浓馥
人。妇女们摘几朵小紫花
在衣襟上。衣襟上的小花被鼓起的rx房耸得高高。当她们直起肥厚的背部时,那花和rx房一起抖动。割晒机手瞅准了机会,等割晒机从她们身边经过的一刹那,便会到那耸起的地方去夺小花。她们会追着骂,追着笑,又会去把夺走的小花补上…割晒机不坏,马跑得起劲,地里便响起一片“喽喽——哦”的叫声。那叫声绵绵不绝,叫你血管发涨,心跳加剧。那叫声是
扩的尖细的原始的充
了
望的…如果割晒机坏了,椭圆形的散兵线是仍然散不得的。男人们在原地坐下。卷烟
。有的拄着长把搂草耙,一手叉起
歇息。有的便倒头躺倒在草垛上眯吨,让
光在自己
酥酥的脸盘上爬。只有女人们悄悄拢到一块,或者结伴到高包背后去解手,或者依偎在一起翻看各自的针线活,伸直了
壮的大腿,你的头搁在我怀里,我的头倚在她肩上,轻轻地哼着什么。什么歌一到她们嘴里,都会变成无字的
。没有“情郎”没有“妹子”也没有“革命”和“红旗”只有像云丝,像长河,像奔马,像落霞似的曲调,伴着那一群群从地平线上低低掠过的黑雀远去。男人没有唱歌的。
“公驴”叫,要让人笑掉大牙的。哼哼下的“十八摸”之类的
调,那也只能是喝醉了酒,关起门在自己家里干的勾当。这会儿,他们只是听着。这是他们的女人的声音。他们心里很舒坦……但今天,地里鸦雀无声。一直等到太
爬恁高,也不见个人
。他纳闷。他哪里知晓,骆驼圈子出大事了。今天起早,老爷子让徐到里敲钟集合人开会。他要宣布分场第二批提于名单,还要宣布场里有关承包的具体规定:并再一次让淡见三把于书田叫到自己家里。老爷子告诉他:准备把他也提起来,当机耕队队长。
“机耕队?”老于大惑不解。骆驼圈子统共才恁些人,小猫三只四只,还要成立啥机耕队?
“这你就别细问了。我也没工夫跟你细说。”老爷子说道。背景情况是:因为要搞承包,总场机关先从师里得到风声,陈昌马上通知干部股查一查,还有多少积
的提升报告,叫他们马上送
委讨论,还要干部股通知各分场,尽快再让一批多年来“勤勤恳恳”、确实在领导周围起了“桥梁带头作用”的骨干分子填表提干。
“这些同志多年来为组织做了大量工作。我们得对他们负责,不能让他们也像一般农工那样去靠承包来养家糊口。该提的赶快提。这次面可以宽一点,口子可以开得大一点。”陈昌掐算,政委再往下干,多不过三年。去年,政委已经把袁副校长和儿子的户口转回京郊去了。已经为自己的离休找退步了。他必须把他的人抢先提上来。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谁,谁都会一辈子念他的好。想到在政委走后,自己完全有可能接管羊马河,陈
昌就觉得更要抓紧把这件事办妥了。他甚至亲自给各分场打电话,要他们“把提干的口子放宽点,再放宽点”!
老爷子得讯后也很高兴。他马上想到那十几个当年跟随他一起留在扎扎木台高包这边厢的转业战士。他不仅要求配齐分场领导班子,还让淡见三报了个方案:要求像其他分场那样,在分场和班组之间,也设一级生产队。搞一个“机耕队”种草种料,搞一个“畜牧队”还营老本行放牧。这样至少可以增加四个产于部的名额。方案报上去,石破天惊头一回:总场照准!淡见三问:“这四个新争来的名额里,提谁?”老爷子头一个就想到了于书田。在这个关键时刻,老爷子还是捐弃了前嫌,没忘这个老兵。而且还要任命他个正职。(老爷子后来得知,于书田待赵长泰的几个孩子特别好。这也使他消了不少气。)“是给渭贞当开车的小伙计,还是到我这儿当机耕队长?”老爷子问道。
“你让我考虑考虑…”于书田了口气,答道。他俩的关系今天到这一步,老爷子还能待他这样,这是他万万想不到,也是
本不敢想的。他心里一热,暗自叫道:分场长啊分场长,你到底是我的老首长啊!但老实巴
的他,总觉得这顶“队长”帽子得来太容易了。上南山拣蘑菇,还得弯弯
。他这顶“帽子”可是连
都没弯一哈,就到手了。它来得正吗?他怀疑…
‘称他娘的真是个榆木疙瘩。快吱声呀!
“先来开会的班组长们,哄他。
“我再考虑考虑…”他喃喃道。
“咋恁难?老娘们上产生娃娃呢?”老爷子挖苦道。
“要回去请示渭贞娘子吧!”有人椰榆道。
“商理商量也没啥嘛。”他脸红起,为自己辩解。
“那么,我今天,到了是宣布你还是不宣布你!”老爷子不耐烦了。他张开胳膊,由着桂荣在给他穿钢甲背心。桂荣一夜没睡好,眼泡虚肿。
“那就…先别宣布我了吧。”于书田格棱棱,巴巴吃吃,憋出这么一句。
在场的人都一怔。真有你于书田这号傻鸟!老爷子也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推开桂荣,直走到于书田面前,问:“你再说一遍。”于书田倒口凉气:“还是先别宣布我吧。”
“你于书田…真有一手!”老爷子咬着牙,憋半天,冒出这一句。
“开会。人咋没到齐?叫你们去集合人,人都死绝了?”老爷子显然把对于书田的不、温恼,都撒到徐到里、淡见三头上来了。徐到里刚去分场各角落里催了一圈。但窗户外头,稀稀落落依然只到了不足三分之一的人。
徐到里不无为难地看看于书田,吐吐半天,终于说道:‘书田,你跟见三一块儿去看看吧。有不少人都在你家里呢…““我家?”于书田一怔。
“好像也在开会呢…”
“于书田,你也找人开会呢?”老爷子一下光火了,‘你也跟我太过不去了。你要找人开会,什么时间不成,非得在这节儿上跟我唱对台?
““我没…”于书田急白了脸。他离开家时,他那两大间地窝子里还本没旁人。他也没约过谁。他于书田干吗要找人开会。他算老几?
“到底咋回子事?”老爷子厉声问道。
这时心里尤其焦躁的还有一个人,便是淡见三。刚才听徐到里让于书田跟他一起去于书田家里去看看,他就意识到那一伙人中间,肯定有齐景芳。徐到里只是照顾他的面子,才这么点而不破地提了半句。老爷子已经让他往外“赶”齐景芳,赶了几次了。老爷子亲自找她也谈过。叫她别和那些新生员女人搅和在一起。国营农场到底咋,恐怕谁也还说不下个准头呢!别赶时髦!齐景芳嘴头上答应走,可就是不走。连土产门市部经理捎信来催她走,她也不走。她觉得她肩上担着那十几个女人的“身家
命”货栈办砸锅了,还不起惜李裕和银行的那万把块钱,她还真得找十几条绳子来供她们上吊呢!想想,心里也发虚。这几天,她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在渭贞和那些女人们面前充好佬。她倒是想得到老爷子的支持。想:老爷子过去待她不错,兴许还能扶助她。所以,即便发觉,老爷子的态度也已冷淡下来,她还是强作不知,常在大房子里去搭讪。她希望能帮这些娘们一把,平安地过了这一关。淡见三那天,把她“诳”到办公室,一方面,自然是想跟她亲热一回,给那些老挖苦他的老伙计们看看;另一方面,也是想劝她趁早回场部算了,别再在这达给他惹事添
。那天,他差不多把她的内衣都扯烂了,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
部,忿恨得都快上不来气,一口紧似一口地对淡见三说:“好你个淡见三…你…你要我把你当个畜生…当那个最早欺侮过我的那个姓黄的混蛋…那你今天就来横的!你以后就给我滚远点!别想再碰我。子婊养的才跟你去登记!你…你…你听到没有!你起开!。”淡见三
了气,到了还是松开了她,恼怒地把几乎已经
赤着身子的齐景芳撂在办公室里,在窗外那些老伙计的起哄声中,忿忿地走了…他真担心她这会儿,也在于书田家里…
一点没错。齐景芳在于书田家里。一点没错。于书田家里腾腾挤着一屋子人。说起来,还真叫人不敢相信,这把火还是撅里乔这老家伙点起来的。今天一大早,老瘸赶着个
驴车到桑那镇上拉“六六六”药粉。那是准备过些天给羊群洗药浴净身打虫子用的。到镇上,正赶上到邮车。邮车昨几个歇庙儿沟兵站,今天就到得早。邮车前围着不少人。这老小子平
凑热闹。尤其
往女人堆里挤。今天邮车到得恁早,女人们在家忙早饭。邮车跟前偏没一个女人。他本不打算多待,便死乞白赖,从跟车的老邮递员荷包里挖了一把上好的一级英合烟,撕块报纸包上,揣兜里,就想去镇西头土围墙里头的班车站,搬那早卸下十来天了的几袋“六六六”粉。他刚转身,老邮递员在后头紧着叫他。他起先还当是那老家伙追着讨他多半年前惜的那五块钱呢,便装着没听见,一个劲儿只往前快走。老邮递员赶上来,拍了他一巴掌。他还装着跌跌撞撞快倒了似的,趔趄到街边(所谓街,也就是几十米长的一条被土房子们围着的土路),扶住矮墙,回头来冲着老邮递员傻笑,故意做出一副可怜样。没想老邮递员没跟他提那五块钱的事,却
给他一封秦嘉捎给齐景芳的信。老小子早馋齐景芳那“
娘”的“风
”但碍于她是淡见三的人,从不敢跟齐景芳来点
的。今天捏着她的信,他心
了。左摸右摸,躲到那
是苍蝇的厕所边上,小心地拆开来看,想找些女人间私下的悄悄话。没有。倒是看到了另一档子同样叫他心惊
跳的事。秦嘉告诉齐景芳,最近场
委开了扩大会。那承包方案被正式确定。不
下发。据说,各家各户住的土房,以后都要折价卖给个人。过去盖那房子,用的是公家的时间嘛!场里还想从这里收上些头寸来。一时掏不出现大洋的,该着,以后慢慢拨还。还说了那方案上的许多具体规定。信看了就看了吧,别嚷嚷了。不。他沉不住气。他一算账,按那方案包,谁也难把自己的工资赚回来。
“你他妈的场部那一大摊非生产人员,养那些演出队、警卫队、小车班。招待所还东小院西小院呢!这一两个月又拼命把向着你们的‘自己人’提恁一大批,让他们捧住了铁饭碗,来砸我们的啊?!还想从大伙住烂了的泥巴房子上来拆头寸!那叫房子吗?就算是房子,也是我自己打的土坯,自己砍的檩条椽子,早晚突击盖起的。当年不也是你们领着学大寨,嚷那‘先治坡后治窝’,盖住房哪占用过一点正式工时?今天还要让我们掏钱赎自己的汗水。
!赚外国人的,那才叫本事!你们这算啥呀!
!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谁要不信,找淡见三那口子问去。信是我亲眼见的。板上钉钉子,铁准!”他嘴角泛着白沫,一肩高一肩低,拖着那条瘸腿,像条快要倒下的疯狗似的,在院子里漫转着,连自己也不知到底想往哪儿去,一句一个“
”的,声嘶力竭地嚷嚷。人们便涌向于书田家。因为齐景芳住那儿。老爷子带淡见三、徐到里直奔于书田家。
“老瘸,你要什么疯病?你见那信了?”老爷子一进屋,便问。
“你去问淡见三那口子!”撅里乔今天也豁上了。他心想:今后反正承包了。谁管谁呀!凭自己一锤子买卖挣钱活着,我凛你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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