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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你是不是吃嘍這些飯食才成這樣的?”白玉蓮好像曉得他的意思。芒種抬起手使勁點幾下玉亭,胳膊又無力地垂耷下去。
“俺…咋咧?俺又沒往飯裏放啥東西,原來的飯都是小師姐做的,俺只管送,就這四天是俺,你還沒吃---”玉亭嚇得哭起來。
白玉蓮看着花瓣兒,臉上突然冷得結了霜。花瓣兒的臉陡地變成慘白,嘴哆嗦着想説話,看到白玉蓮錐子樣樣的眼神,沒有開口。
白玉蓮冷冷地説:“磚牆壘得好好的,不會有人進來害他,除非你在飯裏放嘍有毒的東西。你好狠,見他跟俺親近就動了殺心,你也不看看你是啥東西?他跟你好一輩子也是白費勁!你曉得不?你…你是個…”白玉蓮的話還沒説完,腿上猛地一疼。她曉得芒種掐她,要説的話沒有出口。
“姓花的,告訴你,俺們相好蹲不了大牢,你下毒殺人卻是正兒八經的死罪,一會兒俺就帶他看病,真要查出中嘍毒,你的命就活到頭咧。有本事你現在把俺倆一塊殺嘍,不然,你有賣不完的後悔!”白玉蓮説着。
給芒種擦了擦身子,又對玉亭説:“妹,借輛車來,咱送你師兄驗毒去。”花瓣兒的腦子被明膠粘住,耳朵底子裏轟響一片,眼睜睜看着玉亭拉車進院,眼睜睜看着她倆又把芒種抬上車走出院門,眼皮連眨也沒有眨動。
等她們沒了動靜,她的手才慢慢抬起來,又狠勁閉上眼,使絕了力氣嘶喊了一聲:“老天爺---”
“啪啪啪啪---”喊叫過後,小院裏響徹起沒完沒了的扇臉的聲音。***每到天氣轉涼的時節,廣育堂藥鋪都忙活得不可開。人們忙着秋收,吃食不太講究,熱一嘴涼一嘴地嚥進肚裏,就算有個不舒服也硬撐着,等忙勁兒一過,跑肚拉稀的捂着肚子蹲了一地。
自從花五魁被攮死,蔡仲恆一直冰凍着臉沒有笑樣樣,整望着鍘刀、藥碾出神。這些天病人多起來,他才忙活得忘了難過。蔡仲恆比花五魁大七歲,原本住在一個衚衕。小的辰景,花五魁經常半夜跳牆過去和他鑽一個被窩。
後來一個學唱戲,一個學看病。長大後,花五魁四處串廟走集地唱戲,他也四處行醫,兩人很少碰頭,直到花五魁在薄荷巷買了房地,又接了秧歌班,兩人見面才多起來,蔡仲恆和花五魁都是三代單傳。
花五魁娶了蘭芝以後,蔡家更催着蔡仲恆趕緊找個合適的,蔡仲恆不聽,至今還是獨身一人。爹孃老子破口大罵,街坊鄰居猜他有病,他都置之不理。世上只有花五魁曉得其中原因。
蔡仲恆二十歲那年,到城東高頭村看病,得病的是個突然癱在炕上的十八歲的大閨女。閨女長得好看,答應治好病起身跟他走,蔡仲恆施了平生所學,沒向她家要一文錢。
三個夏秋冬,閨女能下地走路,蔡仲恆滿打滿算能娶她為
,哪知帶了聘禮再登門造訪,兩間房用磚壘砌得嚴嚴實實,人像地遁了樣樣地蹤跡皆無。蔡仲恆傷了心,但也不死心。
後來終於打聽到那閨女早嫁給縣衙裏當差的混混吳二造,也就是現在的警察局長。興許那閨女破了誓言該着倒黴,生下二女兒吳云云的第二年,兩條腿又平白無故使不上勁道。吳二造託人賴臉請他醫治,他鼻子連哼都沒哼,將説情的轟出了家門。
蔡仲恆的醫術在定州數一數二,別的醫生礙於他的面子都不接治,至今那兩條腿還像面劑兒樣樣地軟癱在炕上。
送走幾撥病人,蔡仲恆有些勞乏,吩咐徒弟沏了壺花菊冰糖水,沒喝兩口,玉亭風風火火跑進門來。蔡仲恆認得她,以為兔子的腿又有啥事體,關切地説:“你爹又不好受咧?”玉亭
口氣説:“俺爹沒事體,腿湊合着能蜷咧,是俺師兄,快出人命咧!”蔡仲恆皺着眉道:“芒種?咋咧?”玉亭結結巴巴地説:“像…像是中毒咧!”蔡仲恆又問:“在哪兒哩?”玉亭説:“街上,師姐拉着往這兒走哩!”蔡仲恆以為説的是花瓣兒,嘆口氣站起身道:“唉,這閨女真是多災多難哩!”玉亭聽出他的意思,急忙説:“不是俺花瓣兒姐,是…玉蓮姐。”蔡仲恆已經曉得芒種和白玉蓮勾搭成
,也曉得花瓣兒在衙門口唱戲籌保銀的事體。他正為花瓣兒回去找芒種沒能見上爹最後一面
到不值,乍一聽説白玉蓮和芒種又在一起,臉登時冷下來,重又坐下道:“告訴她別往這兒拉,俺手藝不
,耽誤嘍承當不起。”玉亭臉一紅,剛要解釋,白玉蓮滿身是汗進了藥鋪。玉亭急忙
上去,低聲説:“姐,人家不給看哩!”白玉蓮一路上想到了蔡仲恆的態度,畢竟他和花瓣兒親近,所以沒有説話,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哀聲説:“蔡老闆,念在你也是看着芒種長大的分上,念在他從小到大叫過你千聲萬聲伯伯的分上,救救他吧!你再瞧不起他,他也是個人哩!”蔡仲恆的臉繃得緊箍,慢悠悠端起茶盞,望着水裏的花菊,好像
本沒聽見。玉亭看他心硬,一聲不吭也跪在白玉蓮身邊,其實,白玉蓮自小就是個招人待見的機靈閨女,蔡仲恆每次去秧歌班或者薄荷巷,只要她在,都是跑前跑後的端茶倒水,嘴裏更是甜得讓人舒服。
如果不是有了她和芒種那檔子事體,哪回見面不是歡喜喜的?蔡仲恆縱是心硬,見兩人齊跪在地上,臉面也覺得難堪。
他思忖片刻,放了茶盞對偷眼瞧熱鬧的兩個徒弟説:“抬進來。”蔡仲恆畢竟不是孬人孬醫,乍見了芒種的樣樣,心裏的怨恨扔在一旁。
他把過脈相,翻過眼皮,又撬開牙關看了舌頭,臉突然變得焦黃,命兩個徒弟從裏屋搬出一大摞醫書,埋頭查翻起來。
屋裏的人都不敢出動靜,死盯住他的手。那隻手在發黃的書頁上掀動,不肯在任何一頁上停留。約摸一頓飯的辰景,白玉蓮身上像被水澆了樣樣的大汗淋漓,蔡仲恆才翻到第六本書。
她覺得光陰都被那隻手掠去,早盼着它停下來。讓它停住,芒種的命就有活路,終於,那隻手停下來,重重壓在書角上。白玉蓮心跳得收勢不住,眼睛被氣糊滿,暗自在嘴裏狠狠咬了舌尖,攥出汗的拳頭無力地張開。
“他出過遠門?”蔡仲恆合上書,誰也沒看,終於發了話。
“沒,一直在咱這兒來着。”白玉蓮説。
“他中咧遠地方的毒,一種叫‘彈弓蛇’的毒。這種蛇是東北長白山上的稀罕物,最毒的還不是牙裏的毒水,是它的軟骨,誤吃嘍耳聾眼瞎嗓子啞,骨頭散架全身潰爛,必死無疑。”
“他…重不?”
“差不離。”蔡仲恆説。
“還有法兒治不?活馬當死馬醫哩?”白玉蓮哆嗦着説。
“書上倒有醫治之法,不過兩味藥咱沒有,也不好到。”
“蔡老闆,想想別的法子吧,就算耳聾眼瞎,保住一條命也行哩!”白玉蓮央告着説。
“三子,去後院龍家拿二兩燻煮跑兒(注,方言,野兔子)的火硝來,記着,別用紙包,用紅布,別見
光。”蔡仲恆沒回答白玉蓮的話,扭頭對一個徒弟吩咐了幾句。白玉蓮看他已經決定收治芒種,心中暗自慶幸。見徒弟轉身出去,蔡仲恆又問:“曉得咋中的毒不?”白玉蓮説:“興許是…混在飯裏吃的。”蔡仲恆皺着眉道:“這東西不是平常人家有的,誰這麼歹毒?”玉亭剛要説話,白玉蓮瞪她一眼,含含糊糊地説:“不…曉得,俺見他的辰景就這個樣樣咧!”蔡仲恆説:“醜話説在前頭,俺盡力而為。
如果他的造化大,保這條命沒問題,殘疾幾個物件就免不了咧!”白玉蓮千恩萬謝,又紅着臉説:“蔡老闆,俺…俺現在無家可歸,秉漢把房子給…別人咧,花銷恐怕一時半會兒拿…拿不出來,俺以後再還,行…行不?”蔡仲恆木無表情,半晌,站起身來往屋裏走,簾的辰景,冷冷扔下一句話。
“要知現在,何必當初!”***秋收過後是秧歌班最忙的辰景。
從地裏回糧食的人們,心裏覺得踏實。若在以往,都是一個街一個街地輪着請秧歌班唱戲,排在後面的脾氣急躁,備不住還到別的街起鬨鬧事。花五魁一死,花家班頂算沒了,李鍋沿剛拾掇起來的李家班成了寶貝。
李鍋沿心眼機靈,偏偏唱的是花五魁死前傳下的《王媽媽説媒》,聽戲的人山人海,着實發了一筆橫財。
前些子,他一直等芒種拉着花家班的家底過去,可是等來等去,都沒他的人影,連白玉蓮都不曉得去了哪裏。
他見沒了指望,變賣了姨家的舊房院,本來手裏有了錢是好事,可他媳婦非要拿些錢給清苑縣的孃家,兩人大吵大鬧一頓。
李鍋沿以前在奉軍當團長的辰景,媳婦大聲都不敢回,撤職查辦以後,又在晉軍裏像條狗樣樣地讓人呼來喚去,媳婦開始對他冷淡,大明大擺地瞧他不起。
李鍋沿乾脆絕了在晉軍裏往上爬的念想,整價不回家,
夜忙活攛掇秧歌班的事體。聽着李家班的戲,人們難免議論花家班,自然少唸叨不了花家班的幾個名角兒。
興許是在子地裏劫了花瓣兒的那兩個後生賤嘴,最先傳出花瓣兒是個“石女”的身子,起先人們不相信。
後來有人把花家班的事體像三國那個樣樣“演義”了一下,説得有條有理,自然也就相信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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