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全文集 叫花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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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花婆是周巷村年齡最大的老太太，今年剛好一百歲。

她的真名叫汪阿鳳，因為喜歡向別人乞討東西，所以就得了個“叫花婆”的稱號。

還是姑娘的時候，叫花婆就以醜陋和邋遢名聞全村。至今，村中還傳著這樣一首歌謠——叫花婆，賽夜叉田螺眼睛塌鼻樑嘴巴闊，牙齒黃面不揩，頭髮蓬衣不換，白蝨忙十人見了九人慌童年時代的我，常喜歡和小夥伴們去逮知了。有次路過叫花婆的家門口，我看見她正光著膀子，坐在屋間一張破桌子跟前捏著麵粉糰子。

這時，有隻蒼蠅飛來，落到剛捏好的糰子上…

叫花婆立即騰出雙手，“啪”的一聲，將那蒼蠅拍死，扔到地上，然後又抓起麵粉團捏起來…

“吃了那些糰子，叫花婆會不會生病？”回家後我問。

“不會，不會！”連連搖頭。

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叫花婆的身體很，年輕的時候在野外幹活，她常喝泥潭裡的髒水，但從來不生病。”解釋道。

她這麼不講衛生，竟然從不生病，真是怪事！

“還有更怪的事呢！一到夏天，叫花婆婆夜裡睡覺，從來不用蚊帳。”笑咪咪地說。

蚊子不咬她麼？我有些不相信。

“嗯，算你猜對了。”緩緩道，“叫花婆會念一種《蚊子經》，所以蚊子就不敢咬她。”這簡直不可思議，夏天不用蚊帳，蚊子竟然不敢嘴，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

會不會在哄我玩呢？乘著她不注意的時候，我悄悄地溜到叫花婆家去。

屋子裡又髒又臭，我捂著鼻子，闖入了叫花婆的臥室，直至看到一張光禿禿的硬板，這才相信說的是真話。

等我轉身想退出臥室時，無意間看到了臥室的門框四周掛著一串血紅的尖頭辣椒和野菊之類的東西。

“叫花婆為什麼要將辣椒和野菊之類掛在自己的房門口呢？”回家後我問。

“大概是用來壓的吧。”猜測道。

我將信將疑，去請教學校的老師。老師說，那些東西產生的混合氣味可以用來驅趕蚊子。

怪不得叫花婆夏天敢不撐蚊帳，原來她有震懾蚊子的“法寶”哩！

冬天的一個下午，天正下著鵝大雪。我和在廚房裡圍著火爐取暖。

忽然，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是叫花婆。

只見她左手拎著一隻蛇皮袋子，右手拄著一彎樹，鼓動著一雙田螺大眼，頂著滿身的雪花，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

快進來暖和暖和。邊說邊把她拉進門，拍落了她身上的雪花，又隨手扯過一條板凳，讓她坐下。

她伸手從蛇皮袋裡掏出一隻大海碗來，衝著說，你真是個大好人，瞧你，善眉善目的，活像觀世音菩薩！

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吩咐我去為她盛了滿滿的一碗飯，同時又夾了許多菜。

叫花婆接過飯菜，就狼虎嚥起來…

“為啥大雪天出來討飯？是不是你孫子起了黑心？”等她吃完，問道。

“不曉得我前世作了什麼孽，放著一個人太太平平的生活不要，竟然去領養了這麼一個‘吃光用光，身體健康’的冤家。老話講得好，坐吃山要空。像他這樣貪吃懶做，怎麼做得起人家呢？所以我出來討討飯，沖沖晦氣，巴望著這個冤家能從此學好…”她搖頭嘆息道。

“難得你有這番苦心！”說著站起身，打開櫥門，從裡面取出幾塊糯米糕，到她手裡。

“太謝謝你了，你真是菩薩心腸！瞧你，滿面紅光的，一定能夠長壽…我…恐怕連今年的年夜飯也吃不到了。”叫花婆說著，撲簌簌掉下一串老淚。

“你這副身子骨不是硬朗的麼？不要胡思亂想！”安道。

臨走的時候，叫花婆又對說了許許多多的吉祥話。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幽幽地嘆氣道——“叫花婆可真是個好人哪…以前，鄉親們沒少得過她的幫助，田裡活，家務活，她樣樣能幹，人大力大，手腳又麻利。”我這才知道，為什麼對她那麼客氣。

過了幾年，忽然病逝。

火化那天，叫花婆拄著彎樹，顫顫微微前來弔喪。她淌了幾顆老淚，嘴裡咕噥了一陣，然後對著的遺體磕了三個頭，爾後將生前的衣服、褲子等應用之物捲了個包，搭在肩上帶走了。

又過了幾年，張家太太也不幸病故，叫花婆又去捲走了些衣服。

同年秋天，陳家爺爺老死頭，叫花婆同樣去捲走了死者的東西…

今年暑假的一個下午，天陰沉沉的。

我正在書房看書，母親從外頭進來告訴我，叫花婆死了。

我愣了一下，放下書本，抬頭看著母親。

“鄉鄰們嫌死人太髒太臭，不肯幫忙把屍體抬出臥室，她的孫子哭得很傷心…”聽著，聽著，我覺身上有些冷…

而窗外，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