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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天空 第十五章(1/4)

徐貴祥/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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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自從812高地混戰之後,陳墨涵的眼前就老是晃動著一片猩紅,漫同洶湧的水。夢裡夢外,都能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他說不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覺。連續幾個月,他一直覺自己是浸泡在血的海洋裡,那些凝固了的血塊粘乎乎地附在身上,無論怎樣努力也甩不掉,幾乎堵了每一個汗孔,使他常常有一種窒息的暈眩。有幾個晚上,他讓勤務兵燒了幾桶熱水,跳進水裡扒皮似地往下褪。然而,浴後的清只是短暫的,一旦他穿上軍服,踏上凹凸山的土地,那片血紅的水便會一如既往地再次洶湧而來,瀰漫在他的思維的每個角落裡。

812高地之戰,是以劉漢英部全線潰退而告結束的。

陳墨涵帶著百十號人衝上去之後,能夠做的僅僅只來得及搶走石雲彪的屍體,便被蜂擁而上的偽軍隊壓下山谷。倘若不是八路軍朱預道中隊拼死堵截,梁大牙又帶著陳埠縣縣大隊主力從側翼斷敵後路,他陳墨涵勢必也要在亂石崗中葬身。那種慘烈之狀,他是不堪回首了。可是,一閉上眼睛,石雲彪獨臂揮刀的身影又冉冉升起,立於雲端,巍峨如山。

一仗下來,部隊就垮了。一個新建的乙種團死傷四百多人,剩下的不足三百人,稀稀拉拉地匯聚在舒霍埠,再次更番號為七十九大隊。

旅部最初指令原七十九團副團長莫干山任大隊長,陳墨涵任副大隊長。可是沒過幾天,劉漢英親自召見陳墨涵,臉鐵青地宣佈,取消七十九大隊建制,這支殘兵遊勇隊伍編屬張嘉毓團,為該團之補充第六營,並委任陳墨涵為營長。

對於陳墨涵的重用,自然是經過了一番謹慎的權衡。

在劉漢英的視野裡,最先有六個人選,陳墨涵自然而然的是最後一名。但是隨著各方勢力的角逐,前面各有背景的人物紛紛落馬,而本無心競爭的陳墨涵反而浮出水面。除了陳墨涵已經在七十九團奠定的基礎以外,在蔣文肇集團軍總部供職的二哥陳克訓也是一個無形的砝碼。劉漢英還有一層深遠的考慮:任用陳墨涵不僅是給陳克訓一個面子,而且,通過此舉,也可以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萬一這支隊伍再挑起什麼亂子,不僅有陳克訓分擔部分責任,也同時可以使蔣文肇更能接近是非,就近體會他的難處。

幾天之後陳墨涵才知道,812高地一仗打完後,莫干山曾經秘密致函最高長官部,彈劾劉漢英用兵無道,要求軍事法庭就812高地之戰進行調查,同時要求上峰為以身殉職的石雲彪團長追授將軍銜。莫干山甚至還自作主張派人去廬州購買大理石,要為石雲彪立英烈碑。

莫干山的這些活動不知為何竟被劉漢英掌握了,劉漢英自然十分惱火,只是不好做得太骨,便採取明升暗降的辦法,讓莫干山又恢復了副團長職務,名義上輔佐張嘉毓,實際上被剝奪了直接掌管部隊的權力。

在這樣的背景下當上了這麼個營長,陳墨涵的心裡十分惶惑。他很欽佩莫干山,那委實是一條橫豎不屈的漢子,衝鋒陷陣從來沒有半點怯,像石雲彪一樣一身豪膽,視死如歸,堪稱軍人楷模。莫干山被貶是因為莫干山仗義敢有所作為,在這種前提下取代他的位置,雖然沒有落井下石,但是仍有乘人之危之嫌,不知道老團長在天之靈作何想,更無法料想眾弟兄會拿哪隻眼睛看自己。

知道了真相的陳墨涵前思後想,覺得這個營長是不能當的,便硬著頭皮去向張嘉毓辭職。

張嘉毓倒是客氣,很耐心地傾聽陳墨涵的辭職理由,一副有城府的樣子,始終很老道地微笑著。相比之下,陳墨涵就顯得拙,一邊陳述一邊看著張嘉毓的表情,看著看著自信就減去了不少。等到他終於緘口,張嘉毓笑了笑,問道:“你說完了嗎?”陳墨涵揩著額上的冷汗,諾諾答道:“說完了。”張嘉毓便站起身來,仍然溫和地笑著,很體貼地拍了拍陳墨涵的肩膀說:“墨涵老弟,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你的真實想法我也能揣摩一些。可是你要明白,叫你當營長,是旅座的意思。劉旅長是很器重你的,認為你的出身背景好,有聰慧的軍事素養。若以重任錘鍊,可望成為棟樑之材。你不要辜負了旅座的一片栽培苦心。”陳墨涵明白,張嘉毓說的這些話,倒也並非信口開河。半年前劉漢英考核各團參謀業務,他將白崇禧將軍所著《山嶽叢林地區攻防作戰十大原則》倒背如,並且據劉漢英的假想敵情,做出了一份十分周密的作業,使劉漢英大為賞識,當場就對在場的幾位旅、團長官說:“這個陳墨涵是個人物,讓他帶兵打幾仗,三仗不死,可以當團長。”但是陳墨涵依然拒辭不受營長職務。在這支部隊裡,石雲彪受排擠,莫干山被削弱,他陳墨涵反倒被委以重用,這就有一種不地道的覺。

“團座,務請再向旅座呈言,墨涵年輕才疏,閱歷淺薄且無功績,加之本營屢經重創,弟兄們——”說到這裡,陳墨涵含含糊糊地哼了一下,把“心寒齒冷”之類的話化作一口長氣嘆了出去,改口道:“墨涵自忖當此重任難以服眾,依職之見,還是請莫團副兼任營長之職,我任營副較為妥當。”張嘉毓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很神秘地笑了笑,放低調門,體己地說:“你老弟還看不出來嗎,他們那些人啊,七十九軍的,都是那個病,一個個全都自命不凡,一貫抗上,好像全中國只有他們才是正經的抗,連蔣委員長的命令都敢抗,旅長敢把部隊放手給他們嗎?石雲彪倒是光榮殉國,那是功垂千秋了。可是莫干山不一樣,老莫那子,急眼了簡直就是綠林長,說翻臉就翻臉。眼下看來,打本他還算賣力,可是往後倘若情況有變,他的槍口就很難說對誰了。他敢把隊伍拉出去你信不信?你今天不要說辭職的話,老兄倒是有句要緊的話要告訴你。你那個營長不僅要當,還得當仔細點。你的幾個營副和正副連長中,有五個是石雲彪和莫干山的老杆子,趙無妨、陳士元和餘草金原先都當過營長,恐怕早就心存不滿了。旅座有話,一旦發現他們有什麼異動,就地解決。就是莫干山,如果再敢越軌,也絕不留情。”張嘉毓說完,左手按著右指關節,擊出了喀嚓一響。

陳墨涵的心中不一震。此前陳墨涵只知道這支部隊派系之爭很烈,但是有抗大局籠罩在頭頂上,各方都有所收斂。七十九軍已經山窮水盡了,按說可以適可而止了,沒想到至今還是險象叢生。如此一來,這個營長他更是不能當了。

“團座,明人不說暗話,我也是石雲彪栽培出來的,您和旅座就不怕我心存異志?”

“你?”張嘉毓鼻子,像獵犬一樣專注地嗅了嗅手中未燃的菸捲,哈哈笑了幾聲,站起身來又拍了拍陳墨涵的肩膀。

“老弟這是開玩笑了。你很坦率,這更讓人放心了…可是,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你陳墨涵是我張嘉毓動員出來從軍的,是旅座簽署命令委任為少校軍官的。再說,令兄現在蔣文肇總司令身邊高就,我們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的客,都是黨國的必用之人,患難與共啊。”張嘉毓說陳墨涵是他動員從軍的,指的是當年他和韓秋雲在三岔渡口驚遇國軍的事。那時候張嘉毓還是個營長,而且是敗軍的營長。當時劉漢英聽說他們本來要投梅嶺去找八路,差點兒就把他和韓秋雲槍斃了。張嘉毓那時候連哼都沒敢哼一聲,還是石雲彪身而出,這才保住了他和韓秋雲的小命。

陳墨涵疑惑了。他對石雲彪的崇敬,石雲彪對他的器重,都是有目共睹的,劉漢英和張嘉毓難道當真忘記了這段歷史了嗎?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至於二哥陳克訓現在在集團軍總司令部擔任情報處處長,陳墨涵也是在前不久才知道的。那年軍進佔藍橋埠,他投軍之後曾往省垣發了幾封信,得知老母已經去世,父在病中,但是二哥的情況一直飄忽不定,有消息說去了美國,也有人說被蔣文肇派往軍大本營做了特工,還有消息說陳克訓到延安投了共產黨。幾年下來才知道,陳克訓哪裡也沒去,從羅卓英的“西楓青年幹部訓練班”畢業後,他就調進蔣文肇集團軍總司令部,一直從事調查和對付軍“石榴一號”的工作,並且卓有成效,逐步晉升為司令部情報處中校處長。

二哥這層關係,倒是很有可能為劉漢英所用。

見陳墨涵沉不語,張嘉毓又說:“我知道老弟重情仗義,為人高風亮節。但愚兄以為弟前程遠大,不說有經天緯地之才,亦應有振翅鴻鵠之志,為長遠計,不可意氣用事。若論個人情,何止是老弟你,老兄我和旅座也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並不像外面傳說的那樣,說我們對後孃養的如何如何,無稽之談嘛。老弟你隨便找個頭腦想一想,如果當真如此,那本就用不著傾軋了,早在當初三十里鋪就把他們解決了,哪裡還會有如今這麼多的口舌?再說,即便他們高層之間有些齟齬,也不否認石雲彪、莫干山他們有些偏見,可是老弟你同他們也就是萍水一逢,皮嘛。人各有志,聚散都在情理之中。旅座和本人對你從來沒有另眼相看。自家的兄弟不用,我們還能用誰啊?”張嘉毓說得情懇意切,可是陳墨涵反而更加惶恐了。若按張嘉毓的意思,本人的行為不就同石雲彪、莫干山他們背道而馳了嗎?他們是忠勇之輩、苦難之旅,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光明磊落是做人本。對於石雲彪一類人物,理應鼎力相助,即便不能拯救於水火,也不能為了一己之利,去做那曖昧尷尬的勾當。倘若走上劉漢英、張嘉毓鋪設的那條路,甘做他人鷹犬,豈是君子所為?

陳墨涵哪裡知道,恰好是他一再推辭營長之職,反而更加堅定了劉漢英和張嘉毓對他的認可,在有關七十九團生死存亡的話題上,眼下上上下下都是如履薄冰,他們委實需要有這麼一個各方都能接受的角來維持目前的平衡。

張嘉毓拒不接受陳墨涵的辭職要求。

這種事情當然也不可以動刀動槍,陳墨涵只好悻悻作罷。勉強就任營長之後,連續幾天臉上陰雲密佈,冥冥之中總是看見一隻碩大的獨眼寒光人,似乎每一時刻都在穿腸透腑地探究他的心底深處。

第十五章二躊躇之際,莫干山聞風而來,神出鬼沒地叫出陳墨涵,崗坡上覓一個隱蔽的窪子,兩個人席地而坐。

莫干山是中原人,頗有燕趙遺風,紅臉漢子說話向來火暴,開口就罵:“媽拉個巴子,你辭個什麼職?七十九團就剩下這麼幾個人幾條槍了,你就不能硬起卵子給我頂住?”陳墨涵沮喪地說:“墨涵寧可為兵為卒戰死沙場,絕不能陷於不義之地。當這個營長就好比黃泥巴掉進褲襠裡,是不是屎,本人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莫干山正道:“你小子好糊塗。你以為他們讓你當這個鳥灰營長便是真的對你重用嗎?錯矣。他們要削我兵權,但是派來親信又怕骨,這才抓你墊背。眼下七十九團的問題就像一團炸藥,一點就著,一般人這時候是不敢來的。你上有靠山,下有舊部,前有石雲彪知遇之恩,後有劉漢英栽培之功,進可以躋身劉、張山頭,退也不致反目為仇。天時地利你都占上了,這個營長你不當誰當?”陳墨涵張了張嘴,喃喃地說:“可是…可是弟兄們會怎麼看…?”莫干山揮手打斷了陳墨涵的話頭,厲聲說道:“你心我知,無須再言。”然後接著自己剛才的思路,繼續說道:“你若硬頂,恰落口實於他人之手。到那時,隨便治你一個罪名,再派人來就名正言順了,七十九團的火種也就徹底滅了。為眼下之計,你屈辱也好,艱難也罷,但是你不能退縮。你是雲彪兄一步步栽培起來的,你要繼承雲彪兄的神,給多苦多難的七十九軍的弟兄們扯旗杆,把咱們這支後孃養的隊伍帶起來。”莫干山的話落地有聲,說得陳墨涵心澎湃。

莫干山又說:“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怕弟兄們錯看了你。你放心,你是石雲彪器重的人。石雲彪器重的人鳳麟角,都是好漢,我莫干山和七十九團的弟兄心裡亮如明鏡。”一股熱湧上陳墨涵的腔,但是他控制住了每一縷溫情,仍然不動聲地說:“我當營長倒也未嘗不可,但是我的一貫準則是令行止。號令未出,不準勇者獨進;號令既出,不準怯者獨止。軍中立草為標,全營官兵,必須以我之好而好,以我之惡而惡,以我之志為志,所有言行舉止必須立於我的股掌之中,一切行動必須聽命於我,任何人不得越級指揮。”稍停,又補充了一句:“也包括你莫副團長。”莫干山雙眼凸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陳墨涵不卑不亢地說:“我將按照我的意志和方式帶好這支隊伍。”莫干山心中一動,定定地看著陳墨涵,陳墨涵的臉上卻看不出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冷峻,似乎有某種東西藏得很深。莫干山的牙幫骨抖了抖,咬牙切齒地說:“好吧,那就看你的了。”言畢,竟潸然淚下。

分手的時候,莫干山攥住陳墨涵的手,苦笑著說:“墨涵老弟,我莫干山從軍十餘年,本來是懷著一腔報國之志的,如今看來我是…哈哈…我算什麼?自己還把自己當做英雄使,可在人家眼睛裡,連炮灰都不讓你當個正派的炮灰。本軍上有派系下有親疏,狗本人把咱們中國人當孫子欺負,咱們的長官還在明槍暗箭拳來腳往地內耗,這碗軍糧吃起來真是硌牙又糟心啊。”陳墨涵說:“團副向來以勇武剛烈深受部屬擁戴,眼下何以悲觀至此?放遠眼光,大丈夫縱天下橫也天下,今晚暮西山,明天太陽照常升起,你我馳騁沙場驅倭逐寇建功立業來方長啊。”莫干山悽然一笑,嘆道:“但願如此啊。”說完,轉過臉去,從貼身內衣上兜掏出一物“實話不瞞老弟,我這幾天常做白夢,無論是閉門靜坐,還是立於隊列,總是覺得腦後有霍霍風聲,疑為刀光劍影,恐怕是不祥之兆。萬一我有個好歹,這封絕命之書就煩請老弟代為呈遞了。”話完淚,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竟然顫顫巍巍地給陳墨涵鞠了一躬。

陳墨涵駭然而退,又連忙上前彎架住莫干山,勸道:“做惡夢乃心緒不寧所致,團副大可不必多慮。假如真有異常變故,墨涵和全營弟兄絕不會坐視。”懷著一腔紛亂而悲愴的心情,陳墨涵終於接受了補充營營長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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