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客棧·日曜卷 第一章折劍鳴弦訴秋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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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府青雲縣。

大同地近外，風光雖算不上旎，卻是出了名的產美女的地方，而青雲縣猶甚。只不過這裡的美人，大多數都在風塵中淪落著。於是青雲縣便成為遠近馳名的歡場，而縣裡最好的煙花之地，又要算天香樓了。

此刻，天香樓的頭牌姑娘腴正捧著一杯酒，整個人偎進了凌抱鶴的懷裡，嬌笑道:“凌公子，姐妹們都等著聽你的琴聲呢。”波碧鍾，酒豔紅，就如她的臉一般。

凌抱鶴笑道:“既然她們想聽，為什麼不來跟我說，卻要你來？”腴肢扭動，撒嬌道:“她們害羞麼，哪裡像我，想要什麼就說出來了。”凌抱鶴張開嘴，讓腴將醇酒送入自己口中，微閉了雙目，緩緩品那若有若無的酒味。這酒乃是用秋的金菊所釀，釀成之後，用合歡花汁衝得極淡，正是凌抱鶴喜歡的味道。他等酒味完全消盡，才笑道:“既然要聽琴，為什麼還不進來？”腴大喜，嬌呼一聲，登時鶯鶯燕燕，響成一片，從門外進來了十幾位佳麗。天香樓乃是遠近聞名的尋香之所，其中所藏頗為不俗。這一下群芳羅列，當真有目五之。

凌抱鶴身子緩緩坐起，伸了個懶。他身上的一襲白衣沾染了數點合歡花汁，看去更顯風。滿樓粉黛，他卻看也不看，突然輕喝道:“琴來！”腴急忙捧出一具琴，放到凌抱鶴面前。

凌抱鶴皺了皺眉，道:“琴不好。”腴看了看琴，又看了看凌抱鶴:“琴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不好的？”凌抱鶴搖了搖頭，笑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取水來吧。”即刻便有人端來一盆涼水。凌抱鶴皺著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沉一下，將手在盆中擺了幾擺，依舊坐下:“如此，就不能彈清遠些的了。就彈《鳴鴛歌》吧。”說罷了一口氣，將手在琴絃上一拂。

那琴本是市井中買來的普通貨，但經他這一拂，就彷彿變了，其聲清遠嘹亮，彷彿龍鳳鳴一般。凌抱鶴眉頭漸漸舒開，手下輕攏慢捻，聲音簌簌淅淅，如山中鳴泉，荷下魚，不絕而出。天香樓眾姬無不聽得心曠神怡。一時樓中咳唾不聞，只餘這嫋嫋琴聲。

琴音一變，由清遠而入靡華，聲調卻舒緩瀉，如天際雲，變化萬千。

就在這時，只聽樓梯“格格”作響，一人走了上來。那人走得很慢，但很堅定，彷彿一步踏出，就再也不會收回。

“格格”聲響中，腳步聲穿一樓而入二樓，緩緩向凌抱鶴所在的第三樓步入。

空遠清寥的琴聲中突然摻雜進這腳步聲，當真如歡宴中遇到了厭物，眾姬一齊皺起眉頭，忍不住就要罵他個七葷八素。凌抱鶴卻全然不為所動，彷彿全身心都沉入了曲聲中。只聽那琴聲越拔越高，直破雲而去。

房門緩緩推開，一人全身黑衣，站在門口。他的臉也是一片黝黑，沉沉的一絲表情也沒有，這悠揚的琴聲竟絲毫也染不了他。只見他緩緩走進房中，沉聲道:“凌抱鶴，我乃捕頭鐵恨，你跟我走吧！”眾姬大驚，忍不住一陣喧譁。要知無論賭場還是院，最怕的就是官差。官差到來，多半都沒有好事。難道這位風倜儻的凌公子，竟然是朝廷要犯？倘若與之牽連上了分毫，恐怕惹禍上身，再也擺脫不開。眾姬都是臉上變，再也顧不得聽琴，一齊站了起來。

凌抱鶴眉頭微皺，輕喝道:“噤聲！”他頭也不抬，緩緩續道“等我彈完這曲再說。”鐵恨也不答話，靜靜站在房中，雙腳不丁不八，卻已將所有退路封死。凌抱鶴如同不覺，依舊輕撥琴絃，將暢的音調緩緩送出。他的嘴角隱含著一絲微笑，顯然已陶醉在這幽幽琴趣中。

突然，琴聲自舒而急，委婉暢，如泉瀉高崖，照長河，又最終音沉聲消，歸於寂落。天香樓眾姬忌憚官差的威勢，早就走得一空。凌抱鶴緩緩撥動著琴絃，沉不語。

只聽“嘣”的一響，一琴絃被他手指挑起，裂成兩段。又是一聲響，宮弦也斷了。其後“嘣嘣”之聲不絕，數琴絃接連被挑斷。凌抱鶴抬起頭來，盯在鐵恨臉上，冷冷道:“你為何而來？”他雙眸閃動，竟是紫的，目光有如一柄利刀，直鐵恨面門。

鐵恨的臉卻如岩石般不動，聲音也平平板板，絲毫起伏也沒有:“我來抓你。”凌抱鶴狂笑道:“你抓我？你抓得了麼？”鐵恨靜靜道:“抓不了也要抓，我是官差，你是賊，我當然要抓你。”凌抱鶴冷笑道:“三年前我一劍穿心，殺死太行七把名刀；兩年前雲石崗雲老爺子被我穿琵琶骨，從此武功盡廢；去年你們六扇門中號稱第一高手的捕神陸雲翼被我一掌打得吐血。你又有什麼能耐，敢來抓我？”

“我沒有能耐，我只知道一句話。”鐵恨的眼中倏然放出一道寒冰般的光芒:“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凌抱鶴大笑:“好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就要看看你是如何不漏的！”說話間，他的身子突然躍起，當空閃過一道凌厲的光芒，向鐵恨飛而來。

鐵恨微仰著頭，看著這道光芒。他沒有躲閃，也並無動作。那道光芒如裂雷電，一閃就到了面前，鐵恨突然一拳擊出。這一拳所取的，並非這點光芒，而是光芒背後的人影。這就是鐵恨的打法——拼命！

空中迸散出一蓬花雨，凌抱鶴身子驟然拔高，光芒去勢更厲。鐵恨眉頭皺了皺，拳頭依舊送出。拳風盪，轟然震響中，凌抱鶴先前所坐的桌子被他一拳搗成碎片，漫天衝出！碎片如雨，向身形尚在空中的凌抱鶴擊去。

凌抱鶴身形疾退，手中光芒依舊遞出“哧”的一聲輕響，已然在鐵恨肩頭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一招得手後，他身形飛舞，落到桌後，盤膝而坐，神態悠然，彷彿從沒有站起過一般，又哪裡有絲毫劇鬥過的痕跡？

凌抱鶴微笑看著鐵恨，臉上滿是揶揄之:“現在你覺得跟我的那些手下敗將，有什麼不同麼？”鐵恨倏然回手，按在肩頭的傷口上，只覺劇痛有如利齒，咬在他心神之間。他全身顫抖，雙目中光芒卻更清、更亮！

凌抱鶴突覺一道凌厲的壓力撲面而來，彷彿他所面對的，並不是人，而是野獸！受傷的、面對死亡威脅的野獸！

鐵恨沉黑的眸子中光芒漸漸變得狂野，他的聲音中也帶上一種奇異的沙啞:“我不是他們！這一點你要好好記住！”話音未落，他遽然衝了上來。

凌抱鶴溫文儒雅的樣子變了變，雙眉間透出一絲陰狠之:“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了！”他深一口氣，身子彷彿毫無重量一般，順著鐵恨的掌風向後飄去。他的劍卻同時劃了個青的弧，在空中一閃而過。光芒閃爍吐，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劍光，向鐵恨直壓過來。

鐵恨臉更暗，啞聲道:“你這般功夫，卻用來為惡，莫非真不怕天誅？”劍華滿身，凌抱鶴悠然道:“就你這種本領，有什麼資格談天誅？”鐵恨眼中突然厲芒一閃，他的人倏然躥起，向凌抱鶴劍上衝去。凌抱鶴皺了皺眉頭——鐵恨實在不像個要尋死的人。

剎那之間，鐵恨的身軀已然撞了上來。就聽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凌抱鶴的長劍已然貫而過，釘在了鐵恨身上。凌抱鶴吃驚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鐵恨冷冰冰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這就是天誅！”他的左掌右拳倏然擊出！拳風盪，化為漫天飛雪，夾雜著天地間永恆無止的冷寒，向凌抱鶴當頭罩下。凌抱鶴只覺身子一涼，內腑中突然升起一股火熱之勁，向外衝去。然後周身都陷入奇異的冰涼中，再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鐵恨的怒拳卻如雷霆爆發，轟在了凌抱鶴前！

凌抱鶴一口鮮血噴出，身子被擊得向後直跌而去。他的手掌翻動，運起最後一絲真氣，猛然將鐵恨體內長劍掣轉。

長空血亂。

鐵恨前被劃開一條大口，鮮血濺出。他猛地合身撲上，一拳打在凌抱鶴身上。凌抱鶴真氣一時提不上來。鐵恨左掌右拳，連環擊下，哪裡還有半點章法？兩人宛如兩隻連在一起的風箏，被鐵恨拳風所引，破空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