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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英雄 第一回大漠走明駝電掣霆奔驚沙夕起(1/3)

還珠樓主/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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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裡的景物,照例是不平靜的。戈壁中風沙的猛惡,不是身經的人,直難於想象得到有那麼厲害。這是離哈密南郊一百九十里的三道嶺,去往-墩路上,乃窮八站的起始。本來就是戈壁瀚海,彌望黃沙,直到天邊,連棵小樹都見不到。這一天的風勢又格外猛惡,只見悲風怒號,黃塵高湧,沙漠裡的浮沙被狂風捲起,滿空旋舞,大地上全被這些飛起來的浮沙塵霧籠罩,一片昏茫愁慘景象。人行其間,宛如陷身黃霧海以內,對面不能見物。光早已不見,天也成了暗赤顏。有時風沙稍住,停了一會,愁雲慘霧之中,剛現出一輪淡微微的灰白影,忽然狂釗又起,影立被黃霧去。風勢較前更為狂烈,只聽呼呼轟轟之聲,夾著萬丈塵沙,宛如萬馬奔騰,狂濤怒湧,鋪天蓋地而來。中間更有旋風捲起來的沙柱,遠望又似一座山峰,凌空急轉而來。塵霧影裡,乍看並不真切,只微微見到對面的暗影中,似有火星閃動。不知道的人,不明趨避之法,正在張皇注視之間,眼前忽然大亮,火星越多,那沙柱已急如電馳,當頭壓到。身當其衝的,送命自不必說,掃著一點風尾,也休想活命。那沙柱再要忽然倒坍,立時成了千尋沙,波濤起伏,隨著風勢向前捲去。等到風住,那廣漠平原上,便多出了無數波形的沙丘。這類沙丘,當隨風勢移動,全不固定。今崇岡起伏,綿亙不斷,明被風一卷,又化沙柱,在沙漠中狂飛亂舞,往來肆。遇到最厲害時,所到之處,不論城郭園林,人畜房舍,不是被它壓倒,埋葬在內,便是隨風捲去,化為烏有。端的聲勢猛惡,厲害非常。

這時狂風還在剛起。那地方是大片平野廣漠,黃沙漫漫,彌望無際。風沙一起,更是昏茫,什麼也看不見,四野黃雲,上與天接,天低得來快要壓到頭上。只附近有一土丘,對面不遠,還有一片殘缺不全,高只兩三丈的斷崖,此外全是戈壁平沙。眼看那風越刮越大,塵沙滾滾,上下飛舞,成一團團的沙旋。就在這悲風怒嘯之中,忽聽哈密來路那面,遠遠有幾聲鸞鈴響動,因被風沙住,斷續零落,幾不成聲。久居本地的人一聽那鈴聲,便知遠遠來了兩騎快馬。這時崖上有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幼童,穿著一身反羊皮的短裝,本由土坡後跑出,往崖上縱去,打算越崖而過。聞得鈴聲,又縱下來,伏在地上,貼地側耳一聽,笑道:“今這麼大的風,凡是久走沙漠的商幫,均知查看風。天氣如此險惡,此時怎帶大幫駝隊冒險行路?這兩匹引路馬,也快得出奇,是何原故?待我看是什麼來路,再告訴師父去。”說完,重又縱上懸崖,風一聲呼哨。隨聽去路遙空中傳來一聲極洪厲的鳥鳴,因是順風,聽得真。緊跟著,駕鈴響聲越近,忽見兩匹白馬,上面騎著兩個身披斗篷,短裝佩劍,肩掛弓矢的壯士,由萬丈黃塵中衝風破霧而來。兩馬看去十分雄駿,那麼猛惡的狂風竟阻它們不住,一味翻蹄亮掌,昂頭向前急躥,晃眼便由崖側馳過,到了土丘之上。壯士將馬勒住,馬已跑得周身是汗,遍體塵汙。停住以後,風一聲驕嘶,馬口中的熱氣立似白霧一般湧起。兩壯士一高一矮,騎馬背,據鞍四顧,氣概非常。端的人是英雄,馬是龍駒,一望而知不是尋常商客。

幼童見此二人,心中一喜。方想躍下詢問來意,猛又聽得駝鈴亂響與萬騎踏塵之聲,隱隱逆風傳來,知道駝隊已將到達。同時空中一片墨雲也將飛墜。那風沙之勢,也越來越猛。心想:“還是看明來人,歸報師父再說。”行又止。待不一會,只聽蹄聲震地,前面暗影中突捲起大片塵霧,中雜無數人馬駱駝影子,逆風急馳而來。兩壯士同聲說道:“這等狂風,怎能再進?快和七弟說去。”隨即縱馬下丘,飛馳上。那片墨雲也自空中凌風飛墜,落向崖上,乃是一隻身高丈許的大烏。同時那上千駝隊連同人馬,也已馳近。大鳥落時,兩壯士已然先行,風沙目,心又驚惶,並未發現那一童一烏。駝隊來人逆風前駛,相隔較遠,更不必說。幼童見風沙越猛,好似不願久停。那鳥一雙鐵翼尚還未斂,幼童已飛上烏背,說道:“阿鵬,快找師父去。”那鳥將頭微點,立時衝風摩雲,往斜刺裡騰空飛去。兩壯士百忙中似聞空中展翅之聲,內有一人回顧身後,似有一片墨雲往側面電掣飛去,一閃不見。起先當是旋風捲起來的塵霧,不曾在意。事後想起墨雲去處,風向不對,忙再回看,已無蹤影,方覺奇怪。

那大群人馬駝隊已由狂風黃塵之中水一般湧來。為首一人年約二十多歲,生得猿臂鶯肩,英姿颯。頭戴一頂上佩風鏡的氈帽,將臉遮住,看不見面目。身穿黑緊絆密扣的短裝,下系綁腿,足登牛皮快靴,問鸞帶上著七把寒光閃閃的兩刃尖刀,懸長劍,右肩著一柄佛手飛抓,左肩上斜掛著一張彈弓,外披玄大擎。身子筆,騎在馬上。那馬本來白,甚是高大,與先見兩馬都是伊犁名產。為首少年剛由風沙中飛馳而來,兩壯士忙即上前去。那馬跑得正急,吃少年突然一勒,立時昂首驕嘶,前腿齊抬,身立起來,後蹄著地,倒退了幾步,方始停落。馬首長鬃風披拂,口鼻間熱氣蒸騰,突突冒起。少年隨同起落,始終立不動,如黏在馬背上一樣,看去越顯英雄氣概,威風凜凜。

雙方才一對面,內一狀士說道:“七弟,今風沙太大,比在來路上所遇厲害得多,前面黃沙茫茫,四無人煙。這裡本是窮八站的開頭,天已不早,又沒個避風所在,莫如就著這片土崖,支上帳篷,風住再走吧。”少年答道:“王二哥說得對,今天沙重子原說天氣不好,叫我們在哈密暫住一兩天。我因仇敵到處尋蹤,暫時雖還不知我們扮作商幫駝隊,遠來沙漠之外。畢竟我們兄弟神情言動,均與尋常商客不同,容易出馬腳,且到烏牛呷見著朱五兄夫婦,早點心安。為此冒風起身,想不到風勢這麼大。且把帳篷紮下,大家歇息暖和一會,吃點東西,早點安臥,何時風住,起身好了。”說時,後面駝隊相隔還有一箭多地,也將趕到。內中一個騎著黑騾的矮子似在後面督隊,忽然越隊向前,飛馳過來,見面便向少年急喊:“沙重子說今風勢奇猛,少時恐還要遇見沙山風柱,一不留神,誰也難保活命。七哥還不傳令,將駝隊集中,設下圍城,防住四外,中扎帳篷,以備萬一。如等變生倉促,便來不及了。”少年聞言,方要答話,忽然一陣狂風捲起大片沙塵,面撲來,當時連氣都被閉住,難於透轉。駝馬一齊昂首嘶鳴,風中聽來十分悲壯。少年看出風勢猛惡,口張不開,忙即撥轉馬頭背風而立,由身畔取出一個銀號角吹了幾聲。後面駝隊均有專人管理,駝馬背上多是二三十歲的少年壯士,為數約有一百多人。其餘駝騾多載著柴水篷帳食糧用具之類,一聽角聲,駝隊齊停。內中閃出六人六騎,連先前兩壯士,互相把手一揮,各取出一面小令旗,風一招,分頭往四外馳去。駝隊立時散開,由這八人分頭率領,在當地環成一個數十丈方圓的駱駝城圈。跟著,駝背上的人紛紛縱下,將駝臥倒,分頭下手:一半分取乾草豆料,去喂駝馬;一半由那八人和一個沙重子率領,取下駝背上的牛皮帳篷和食糧用具,將樁打好,支起帳幕。因為風力太大,有一帳幕樁扎稍淺,剛一支好,便被狂風連樁拔起,刮向空中,宛如斷線風箏一般,在霧影中幾個翻轉,便已無蹤。有兩壯士正立幕側,趕忙手抓篷索搶救。篷帳沒搶下,反吃風力連帶出十幾丈,雙手勒得皮破血,滿臉沙土,幾乎閉過氣去。眾人見狀,全都驚惶。無如進退兩難,沒奈何,只得將木樁深深打入地裡,設下橫閂,勉強紮下四座帳幕。為防風力大大,支得極低,四邊高只尺許,並還設下氣孔風。費了好些手腳,經過多少時候,勉強搭成。全都累得力盡神疲,手凍足僵,一個個泥人也似。大家先擁往帳篷以內,略微息,抖去塵沙。

沙漠中水極珍貴,又帶著九匹良馬,雖然所帶食水充足,駝馬成群,人數又多,前途尚還遼遠,如何敢於費。管水人將盛水皮囊取來,眾人全都口乾舌燥,各自分飲了些。囊中尚有餘水,正取臉盆,想請少年洗漱。少年忙喝管水人道:“楊三,你怎不知輕重?此間水貴如金,人吃尚可,如何用以洗臉?快給沙重子他們送去。”內一中年壯士接口道:“七弟,你是群龍之首,素又愛乾淨。我們弟兄九人情勝同胞。沙重子他們共是二十五人,和我們一樣,也是一大羊皮囊水。既有餘水,你便洗漱用了何妨?”少年笑道:“話不是這等說法。小弟雖蒙各位兄弟姊妹厚愛,統率全隊,行事仍不可以自私。區區半盆水,你我弟兄何值計較?但是我們九人禍福相共,才是正理。就是洗臉,也應由大哥起,挨個同洗,如何小弟一人獨用?”中年壯士深知少年情剛正,法令嚴明,言出必踐,又見他滿頭頸皆是沙土,笑答道:“水少,合洗大髒。莫如各用手中浸溼,大家同洗一把。生火煮飯,同飲幾杯,睡下養神吧。”少年應諾。

楊三便將各人手中沾溼,共只半盆水,已無餘瀝。弟兄九人,各將臉上沙土擦去,神略振。便就風口天窗設下煙筒,取出所帶牛馬乾糞,埋鍋造飯。一面取出牛脯白酒,席地暢飲。少年聞得幕外狂風怒號,走石飛沙,宛如山崩海嘯,聲甚洪厲。那駝馬已一個挨一個,互相擠擁作三四層,環繞幕外。不時傳來幾聲駝鳴馬嘶,夜早已入暮,顯得外沙漠中的悲風黑夜,景物分外荒涼淒厲,使人聞之心驚神悸,難於寧貼。中帳共有二十餘人,除為首九個少年英雄外,尚有十餘人,多是隨行武勇之士。儘管幕外風狂勢猛,駝馬悲鳴,那帳篷受著狂風鼓盪搖撼,篷索軋軋亂響,大片驚沙打在帳篷頂上宛如擂鼓,隨時都有被風颳去的危險,大家依舊圍著火堆,大塊吃,大碗喝酒,暢飲歡呼,昂慷慨,一毫不以為意。等到酒酣耳熱,各說心志,氣更雄烈。

原來那為首少年姓李名琦,先世隨著宋室南渡,移家江南。後遭金元之亂,國亡家破,不願降順仇敵。加以少年豪俠好武,遍天下,練有一身驚人的本領。起初李琦見仇敵勢盛,國事艱危,早就看出不妙,於是結客揮金,廣英豪之士。一面暗命同志英俠扮作客商,勾結蒙人,在蒙疆各地設下許多大糧貨店,表面行商,實則刺探敵情。所部人數不多,均是武勇忠烈之士。暗以兵法部勒,待敵人南犯,率領部下志士,異軍突起,以為內應。不料崖山一敗,大勢全去。李琦等九個男女俠士威震江湖,早為敵人所忌。宋亡以後,到處搜拿,總算所開各糧貨店的秘謀尚未洩漏。九俠身懷亡國之痛,雄心不死。自知南方已難立足,新疆恰有一位好友朱武,與當地豪紳厚,所居烏牛呷,養有牛馬千群,富可敵國,屢次來書,請往同隱。因此決計避往外邊荒,投奔好友,率領心腹同志,表面開荒,實則暗積財貨,廣結死士,相機而動,意圖光復。於是男女九俠,喬裝商客,潛往北省,先到所開糧店,裝作商幫,集合駝隊,選一百多個壯士同黨,由大同路,越過蒙疆草地,赴新疆,行至哈密,聞報蹤跡已洩漏,為此連夜上路,行至當地,遇見狂風阻路。這時外面情勢十分險惡,眾人因是豪俠之士,正說得悲壯烈之際,哪知災害就要到來。

九俠中最年長的名叫段泉;二俠王藩;三俠崔南州;四俠黃建;五俠是個女子,乃李琦的義姊金國士,素著男裝,乍見的人,只覺她是個美少年,決看不出是個女子;六俠萬方雄;七俠李琦;八俠成全;九俠張婉,也是一個美貌女俠,與金國士為至姊妹,平同著男裝,號稱江南雙俠女,與李琦又是姑表兄妹。九人圍火飲酒,正談到有興頭上。九俠張婉心思最細,側耳幕外,方黨風聲越發尖銳刺耳,有異尋常,笑道:“七哥,你聽這風,我們帳篷要吹塌了,今晚還沒有地方睡呢。”金國士道:“九妹,你怎如此膽小?我素來過一天算一天。人生如寄,吉凶定數,理它作甚?”話未說完,忽見幕門顛動,隱聞狂風中有人急喊之聲。那帳幕搭得極巧,幕門背風而開,頂上開有兩個天窗風口,本來不畏風力鼓盪。偏生那晚風向不定,時東時西。為防萬一,幕門業已收緊。

這時又轉了點風向,正對風口,已吃風力緊。座中六俠萬方雄人最魯莽,聽出是沙重子狂呼之聲,縱身過去,拔下活閂,未及回拉,一陣狂風奪門而入,正吹在那堆火上,當時牛燭盡滅,糞火星飛,大股塵沙狂湧進來。同時跌進一人,人門便倒地不起。門地氈已多著火燃,幸仗人多手快,武勇有力,群起撲滅。一面分出人來,去閉幕門。

男女諸俠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幕門勉強拉緊。點起燈燭,已是黃沙滿地,灰糞狼藉。

再將沙重子扶起一看,周身沙土布滿,成了黃人,面白如紙,幾無人。段泉忙端過一杯熱酒,剛喂下去,沙重子亦了一口氣,忽然叫道:“諸位英雄,還不知道厲害,轉眼禍事到了。”眾人大驚問故。沙重子道:“今晚是大羊角飆旋風,便是沙漠中也從來少見。適才我聽風聲有異,冒險出探,天邊已現出兩三起風柱,本來早就要糟。我看時,有一座大的風柱,火山一般,正向我們這裡飛來,風向忽轉,往斜刺裡凌空飛去。這類風柱,多是被旋風捲起來的浮沙,吃風裹成一柱,最高的竟有百丈以上。沙粒被風裹緊,急旋亂轉,互相摩擦盪,發出千萬點的火星,望去直如火山一樣。一個躲避不及,被它撞上,無論人畜,休想活命。我見第一、二風柱雖往側面捲去,底下說不定還有,雖幸事前駝馬已全用長索系在一起,不怕吹散,事情仍是萬分可慮,為此命人挨個帳篷通知,我知諸位定在飲酒未睡,為此親來報警,請諸位將燈火熄滅。一有變故,速用羊氈護住頭面,再用長索把大家系在一起,萬一風柱衝到,免被沙石吹到頭臉之上,要不然不死也得受重傷。起先我害怕,還想命人代為傳知,後想起李七爺對我父子恩深,用人之際,如何膽小?剛一走出,便被狂風吹倒,一路連滾帶爬,掙到幕外左邊第三座帳篷,已連人被風颳走。幸而事前命小兒沙明傳活,有了準備,僅有一人受了點浮傷。

現全擠向駱駝堆中,一半避風,一半取暖。我在外面喊了好幾聲,眼看不能支持,萬六爺才將我放進,再待一會便沒命了。聽此時風勢好似稍小,還是謹慎的好,諸位快作準備吧。”說時段、李二俠知沙重子老於行旅,人又忠誠,料勢兇險,不等話完,早把火堆壓滅,僅留一燈照亮,正照所說,取出長索,各人還未繫好,忽聽狂風怒嘯中,雜有轟轟雷鳴之聲,時東時西,響個不停。沙重子大驚失,急叫道:“諸位快護頭臉,滅燈臥地。”話未說完,李琦忽又聽王、萬、金、張男女四俠驚呼之聲。忙趕過去,就著帳篷孔隙往外一看,見西北方半天空中,忽然飛也似地正湧來一座火山風柱,約十畝,其高參天,上面千百點火墾明滅閃變,亂爆如雨。先是矗立狂風暗霧之中,釗輪電馭,急轉不休,忽左忽右,往來移動。看去似在二三十里以外,還未臨近,便聽沙石相搏,摩擦擠軋,發為怒吼,宛如萬馬奔騰,千鼓密擂,天鳴地叱,海嘯山崩,轟轟隆隆,夾著極尖銳刺耳的厲聲,令人聞之心驚神悸,聲勢已是駭人。就這略一注視,不過幾句話的工夫,那火山風柱本似轉風車一般,在遠方凌風急旋,忽然連擺了兩擺。諸俠只聽得沙重子大聲驚叫:“諸位還不臥倒,就難活命了。”說時除為首諸俠外,餘人全照沙重所說,將風鏡摘下,另用布中圍好頭面,再用氈裹在身上,繫好長索,互相擁擠一處,臥地相待。沙重把話說完,朝篷隙看了一眼,急匆匆就地臥倒,順手抓起一個行李袋套在頭上,口中還在急呼不已。

為首諸俠中,李琦最是英勇沉著,見狀知勢危急,忙喝各位弟兄姊妹,速照老沙的話臥倒避禍。隨手剛撿起一條氈,回顧同立四俠,已各如言臥倒。還待往外窺看時,目光到處,猛覺一股極強烈的熱風面吹來,同時眼前奇亮。就這晃眼之間,那數十丈高下,夾有無量火星的風柱,已面飛來,山一般當頭壓到。知道不妙,忙把手中氈往頭上一蓋,慌忙往地上滾去。身才沾地,猛聽萬雷爆發,驚天動地,一聲大震,那風柱中的沙山忽然崩裂,倒塌下來,正壓在帳幕之上。隨聽轟轟亂響,震耳聾,彷彿大地一齊震撼,如駕扁舟一葉,出沒鯨波,隨著驚濤駭,上下起伏。人在裡面滿地打滾,不由自主。帳篷已早坍塌,被狂風捲去了大半邊。眾人已有多半埋在浮沙之內,奇熱如炙,甚是難耐,誰也不敢探頭觀看。本來情勢危險萬分,仗著各有一身驚人武功,體力強健,覺著身上浮沙太多,壓力加增,便強自掙扎,滾向一旁,才未被沙土壓閉了氣。

可是誰也立不起身,只得隨同風力滾轉掙命。

李琦膽子最大,幾次想揹著風向,探頭向外查看。手剛略松,身裹氈便吃風捲起,幾乎颳走。同時大股熱風夾著無數驚沙,便由身後猛襲過來,連氣都透不轉。那大小沙石,飛蝗雹雨一般,又滿身打到。因是最後臥倒,未和眾人一起,勢子既孤,氈又未裹好。那隨風飛來的沙石土塊,最大的竟有茶杯大小,如非練有極好武功,就隔著一層氈,也必打個半死,甚或送命,都不一定。因此行系由自己主持,早知風沙如此厲害,還不如留在哈密,等待敵人追來,與之一拼,就死也還值得,似此傷亡,怎對得起大家?

越想越急。最後想出方法,將風鏡勉強取出,冒險戴上,仗著手有皮套,先開一點氈縫,用手擋著前面,緊貼指縫,往外查看。方才火山風柱已然不見,大地上一片混茫,黑暗如漆,暗影中不時見有火星閃滅。土氣濃厚,嗆入口鼻。雖然事前戴有風帽,五官七竅多半護住,又是背風外看,但那風沙之勢奇猛,氈隙微啟,大片沙土便隨狂風乘隙湧進,面部幾被填滿。火山雖已過去,那風越刮越大,一任武功高強,休說不能與抗,稍不留意,便被卷出老遠。有時更隨著旋風,在地上滴溜溜亂轉。除忍苦聽命外,毫無法想。

沒奈何,只得埋頭氈中,強行忍耐。九俠雖極義氣,處此危機,空自互相愁急關心,誰也無力兼顧。隔了好多時候,李琦好容易在無意中與眾人滾在一起,摸著長索,奮力系向身上,免卻隨風亂滾之苦,才好一些。但那狂風直颳了一一夜,中間偶然風勢稍小。

眾人已累得力盡疲,周身痠痛,口乾舌燥,五內如焚,天始終混沌沉黑,從未亮過。

吹到第二傍晚,風勢由大而小,漸漸停住。李琦和王藩、金國士,才勉強由沙堆中強行掙起。一看風勢雖住,坐霧未消,遍野黃雲,上與天接,宛如身沉黃沙霧海之中,左右前後添出不少沙堆,人馬牲畜多半埋在沙中,帳篷已全颳走。總算浮沙尚淺,多半出一點頭腳,沒被埋在沙堆底下。已有好些人由沙中鑽出,好似無甚死亡。馬和騾駝也立起了好些,正在抖那身上沙土。風住以後,熱退涼生,反覺有了寒意。大難已過,心中驚喜。忙取出銀號角,臨風吹了幾聲。眾人也互相扶助,紛紛起立。一點人數,一個未死,只有四人被沙石打傷。內有兩人,因頭套未繫好,被風颳去,面上嵌滿沙礫,血汙狼藉。忙取傷藥,令人醫治。

沙重忽然顫抖著走來,啞聲急喊:“篷帳被風颳去,還不妨事。水囊全被風沙刮破壓裂,此去數百里極少人煙,慢說無處取水,就有,也是一碗泉(沙漠中地名)那樣,費好些事,打上來的水,還不夠三五個人用的,如何是好?我們又有這麼多人馬。”眾人苦熬了一夜,水米未沾,全都虛火上升,口中乾渴,裂,正想請李琦發令取水,聞言全都膽寒。

李琦心中愁急,表面仍作鎮靜,正想命人查看水囊是否全破。楊三忽然跑來說:“在左側沙堆中,發現四個水囊。昨取出未柵的駝柵,也都尚在。因被浮沙擁住,居然未破,算來勉強夠人用上半,牲畜卻無水飲。帳篷也發現了兩個,正在命人掘取。

特來請命。”李琦吩咐:“先取兩囊水來,大家分用。再剩一點,稍微飲馬。駱駝耐渴,暫由它們去。天時將黑,將帳篷支起,稍微歇息。一面分人尋水,一面就地覓掘水源。”楊三領命,依言行事。帳篷幾乎全被狂風吹走,只在沙堆中掘出兩個,幸未殘破。眾人飲水之後,便覺腹飢,風雖不大,夜寒刺骨。李琦已聽沙重說附近並無水源,如往哈密取水,一則往返三數百里,這麼多人畜,裝載艱難;再則來時所聞警報如若不虛,無異自投虎口,也須謹慎。當時所說,原是想安眾人的心,實則焦急異常。也未造飯,各吃了一頓乾糧,又分飲了半囊水。為防口渴,連鹽都不許用。幸而天氣轉寒,還好一些。

飯後,收回前命,令眾安眠,索養好神,明早就所剩餘水,度過半,再行設法。

眾人也都累極,全都臥倒。只段、李二俠未眠,耳聽騾馬嘶鳴甚急,知是口渴求水,想起明無水,相對愁煩,無計可施。

商量到了後半夜,覺得帳外靜悄悄的,一點風也沒有,駝馬悲嘶早止;只是奇冷難耐,手凍足僵。似聞玉笛之聲,遠遠傳來,側耳再聽,已經不聞。心疑此時此地,何來笛聲?許是鳥嗚,也未在意。段泉偶起添火,忽然發現帳隙外有白光閃動,過去一看,不狂喜,大呼:“七弟,下大雪了。”李琦驚喜,趕過去揭開風門往外一看,果然正降大雪,也不知何時下起,地面上已然鋪滿了兩寸來深,明已不愁無水,不由喜出望外。見眾人均已睡,也未驚動。弟兄二人對火略談了幾句,心情一寬,便有倦意。同時楊三和沙重夢中冷醒,見段、李二俠未睡,知是守夜,好生不安,急忙穿衣爬起,得知下雪之事,全都歡喜,便請安睡。二俠把火旁熱酒各賜了一杯,分別人臥,神安夢穩,不覺睡

隔了些時,忽聽帳外有多人走動之聲,驚醒一看,又是大驚。原來昨夜雪勢大得出奇,已然堆積六七尺厚,尚還未住,兩座帳篷幾乎全被雪壓倒。如非沙重天明時驚醒,眾人必有幾個受傷。因知段、李二俠半夜才睡,睡得甚香,未忍驚動。在沙重主持之下,冒寒搶護,將帳頂積雪去掉,隨即命人打掃,並開出一片空地。總算駝柵只倒了兩座,傷了三駝兩馬,在眾人搶護之下,幸保無事。又幸昨夜帳篷雖被颳走,燃料糧草一袋未丟。囚篷人並作了兩篷,帳篷中又多升起兩堆糞火(沙漠中燃料缺乏,多用牛馬駝糞取暖)。帳外雖是大雪紛飛,寒冷難耐,帳中火光熊熊,溫暖如。熱水均由積雪取來,用之不竭。因為眾人往來掃雪,昨夜黃沙未及掃除,遍地狼藉。沙漠中難得有水,眾人遞換洗漱,昨夜滿面塵汙,已全洗淨,個個神。只段、李二俠面上仍佈滿風塵,楊三送上熱水。洗漱之後,李琦見才脫難關,又入險境,便問沙重:“連天氣不冷,怎會有此大雪?”沙重說:“沙漠中天氣最是不定。這麼深的雪,此行準備齊全,人還可以想法趕製雪橇,駝馬如何走法?最怕雪後天暖,或遇二三月天氣,上面浮凍,下面雪勢鬆浮,人行其上,一不留神,掉在雪窖裡面,要想脫身,更萬難了。”諸俠聞言,雖甚愁煩,終覺各有一身輕功,人數又多,至多把騾馬棄掉,怎麼也比昨晚風好。又見大地上一片瓊瑤,銀光耀目,鵝掌大的雪花仍在下個不住。段泉人最達觀,覺著愁煩無用,笑說:“我們生長南方,從未遇到過這等雄奇雪景。帶有肥羊,我們拿些羊,凍點羊凍,圍爐賞雪,雖無紅袖添香,有金、張二妹俠女在座,勝概豪情,豈不比黨家姬清談錦帳,還覺勝強得多麼?”眾人俱都少年英俠,一人有興,全都拍手稱讚。只有金國士笑道:“段大哥素來老成,今卻拿我姊妹取笑,以黨家歌姬來比,不該罰三大杯麼?”段泉笑道:“愚兄果是失言,領罰如何?”李琦隨命將羊籠中所帶活羊殺上四隻,連同隨帶牛,分別犒眾,賞雪同飲。

一會,楊三取來火爐,切上薄羊片,另外生火煮,去凍羊凍,因隨李琦多年,頗善烹調,手底又快,等到做好,也正到了平吃飯時候。九俠想在外開荒,隱居避世,事前設計周詳,百物皆備。前夜大風,只損失兩架空帳篷,破了好些水囊,別的無甚損失。隨行又都是些忠烈義勇之士,血氣方剛,對於九俠最為信仰,死生皆所不計。

今朝有酒,哪管明朝,什麼叫作風雪之險,一聲令下,歡呼雷動。帳幕又大,當時多升起好幾個火池,除分班掃雪的人外,全都圍火痛飲,大吃起來。李琦法令雖嚴,但極愛眾,也最得眾人愛戴。行軍之際法令如山,無論親疏,不容絲毫寬假。平無事,便親若家人,言笑無忌。酒端上以前,先去問受傷諸人,備帶食物湯水。然後人座,弟兄九人圍坐帳中,正對帳門,風簾垂幕,已高高捲起。這時帳頂積雪剛剛掃盡,輪值打掃的人,正在駝柵內忙著用溫水飲馬喂草,準備事完,回來痛飲,帳幕外一人俱無。

眾人正在圍爐大嚼,豪飲歡呼,興高采烈,熱鬧頭上,忽聽帳外有人啞聲啞氣地說道:“你說事情多怪?昨夜那場大風,會沒死人。這麼大的雪,看他們如何走法。”另一幼童答道:“你不是說天冷,想飲酒麼?看這酒多香,我們討點來吃如何?”前一人答道:“你忙什麼?這班人馬,早晚還不凍餓而死,剩下東西,都是我們的。那時就算羊馬騾駝被他們吃光,我們人總有得吃。他請我們,還不一定擾不擾,如何向人伸手?你也不嫌丟臉?”帳中九俠因四面雪封,決無外人,先只當是自己人在說笑話,又當歡飲說笑之際,多未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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